想起一个男孩 李海燕 |
最近几年,我常会想起一个男孩。他是我中学的同班同学。叫什么名字我已记不起来,只记得他的绰号叫“木头人”。 “木头人”的母亲在菜场刮鱼鳞,父亲是环卫局的清洁工。他身上常穿的那件黄粗卡,可能就是他父亲的工作服。“木头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黄黄的脸上那双大大的却呆滞无神的眼睛。 “木头人”的视力很差很差。他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还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下课时就跑到黑板前抄题目。“木头人”从教室出来,走下狭窄的楼梯。迎面有人上楼,他木熏熏地不会侧身避让一下,免不了被人骂一句:“瞎了啊!”他看人的眼神总是定样样的,女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背地里说他:死盯着人看像个花痴。 有一次,他的橡皮掉了,他弯下腰用手在地上摸索。淘气的“小炉匠”看见了,恶作剧地把橡皮踢开。“木头人”闷头摸索了良久,在一阵哄笑中涨红着脸才把橡皮捡起来。 他孤孤单单没有朋友,不爱和男孩们一起踢足球、嬉戏玩耍。4年里,我几乎没有听他说过一句话,更没看见过他的笑容。毕业后,他很快像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了…… 这几年,我的视力渐渐变得很糟。很多人问我:“你怎么不戴眼镜啊?”我耐心解释:“眼底有病戴眼镜也无法矫正。”这时我想起了“木头人”,想起了他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那时他家里一定很穷,因此有眼病也无法医治也配不起眼镜。 过马路时,我常常撞到自行车上,急刹车的骑车人骂我一句:“找死啊!”打招呼的照例是我:“对不起!我眼睛不好。” 此时,我又看见了下楼梯不知避让的“木头人”,听见了那一声呵斥:“瞎了啊!” 一把钥匙或一件物品掉在了地上,我用脚先在周围踏寻着,感觉踩着了,才弯腰拣起失物。我又看见“木头人”摸索橡皮的小手,听见了那一片哄笑声。 我在铁锅里倒上油,用铲子搅一下,凭手感估计油的多少;我把耳朵凑在热腾腾的汤锅上,凭听觉得知汤是否沸滚;我用脚探一下台阶的边沿,然后抬腿迈下;我钉扣子、缝被子做一个母亲和妻子该做的针线活,针扎在手上。在家里,我常常撞在凳子上、窗角上;在路上我会绊倒…… 我用听觉、触觉帮助视觉,希望迟钝的自己,凡事尽量做得好一点,能和健全人做得一样;小心点,再小心一点,能把自己的缺陷遮掩。 于是,我越来越多次地想起“木头人”,心中好一阵酸楚和刺痛。泪水在眼眶中萦萦打转。那时我眼睛好,怎能体会那男孩的苦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