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0年前的起点 任湘怡 |
前些日子,我有了一条人偶造型的手机链,一个穿着红色唐朝官服、笑容可掬的小人儿。人偶造型本身并无出奇之处,难得的是,这是日本一个叫藤井寺的城市的限定旅游纪念品,包装上写明,纪念一个叫“井真成”的遣唐使。 这条手机链是日本大阪府为了纪念遣隋使1400周年,组织中日青年友好互访时,随行的媒体团得到的礼物。由这个人偶,不由得引出一些感慨。 先说井真成这个人,在1000多年间,他一直处于被忘却的状态。他的家乡并没有为他留下出使的记录,以至于他的身份、出发时的年龄都是一个谜。如果不是2005年中国西北大学历史博物馆的贾麦明偶然在集市上买到一块石头,恐怕井真成这个名字,永远不会被提及。石头上记录了井真成倾力学习中国文化,他因病去世后,唐朝天子非常哀伤。 而井真成的生平,就只能靠推测了。根据《新唐书》记载,公元717年和公元733年,各有一批遣唐使从日本出发。由于井真成于公元734年去世,时年36岁,不少学者认为他应该是公元717年出海,离开家乡的时候,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和他同船的一些人,阿倍仲麻吕后来成为李白的好朋友;下道真备利用汉字创立片假名;大和长冈为日本完善律法……不过,历史只是少数人的资料汇编,大多数芸芸众生,默默地来,默默地去。 历史的性质,与河流何其相似——同样都是无法推测上游的环境、地貌;无法让过去的分支融入最后的结局。根据现有的资料,隋唐时期,日本对中国的态度经历过前倨后恭的变迁。从渴望与中国分庭抗礼,到全心全意学习中国文化。其间的转折点,是日本和唐朝的一次大战。日本学者森公章在一篇研究文章里说:“白江战败以后,日本如同明治维新和二次大战以后一样,是一个举国奔走引进‘敌国’国家体制和文化的时期。” 阿倍仲麻吕和井真成等,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踏上了“衔命远邦,驰骋上国”的路途。 海上漂流的细节,如今也已经不可考。明时胡宗宪描述日本船的构造,说是在接缝处不用麻筋桐油,只用一种名叫短水草的草,一碰到恶劣天气,船就会断为两截。且不管这种描述中有多少大国自居的心态,但是客观地说,明时日本的跨海船只尚且如此,隋代的技术更可想而知。井真成一行人在海上漂泊近3个月后,到达中国宁波,并被一路护送至长安。 日本和歌山上的金刚峰寺至今留了一面屏风。金刚峰寺出过一个著名的人物——空海大师。他作为遣唐使之一来中国学习佛教,回日本后创立了日本的真言宗。这面屏风是空海生前命人记录下的大阪风貌。稀疏的墨点,勾勒出渔村、狭窄的街道。面对这面屏风,想象得出,当时的井真成和空海大师等人,面对繁华长安城时的感慨万千。 井真成固然是因病去世,未能回到日本。但是,他的同伴大多陆续返回日本。下道真备在中国住了17年,回国时携带中国典籍1700多部。在日本,他受到圣武天皇的器重,官至右大臣。而遣唐使船队回日本时,唐朝政府也经常派出回访使,带去大量的中国文物、书籍和五金百货。无论从文字、饮食习惯,甚至审美方式,中国文化的影响处处可见。日本的《万叶集》中有一首《春柳葛城山》的诗歌,里面描绘了这么一幅场景:白云从葛城山后涌出,女郎站在春天的柳树下,思念着远方的爱人。研究《万叶集》的日本专家分析,这首诗的意蕴,明显受到了中国和西亚文化的影响。 历经数百年的遣隋使、遣唐使,终于在晚唐中国政局动荡时结束了。原本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亲疏,已经因了各种原因而捉摸不定,如果扩大到国家的层面,由于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和各种不明所以的执念,更是无法简单地一言以蔽之。看到日本唐朝风格的寺庙建筑,浓绿的抹茶,从中国云南引进的大米;看到上海引自大阪的巨峰葡萄,满街的日产汽车,时间之河冲刷岸边,早已在两岸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迹。只不过,有些时候,人们选择漠视罢了。 日本奈良附近一个叫樱井市的地方,有一个海石榴集市。据说,这就是第一批回日本的遣隋使出发和上岸的地方。前些日子,中日青年互访参观当地的时候,樱井市官员组织了一次仿古活动,大家分别穿上唐朝文武官员的服装和日本官员的服装,由箫笛和太鼓的乐音引领着,“模仿”当年日本遣隋使和中国回访使登陆的场景。当年,也是箫笛和太鼓吗?已经不可考。只不过,裂帛的箫笛声,如线一般细,如刃一般厉,分明穿越茫茫时空,与远处的时间之河融会了。 1400年前,这里是一个起点。1400年后,或许能成为另一个新的起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