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牙齿 ——评庄宇新导演处女作《爱情的牙齿》 徐小斌 |
十四年前,两位超级帅哥庄宇新和赵宁宇拿着他们刚刚写好的长篇电视剧找到我,彼时他们刚刚在电影学院毕业。客观地说,他们的涉案剧一点不比后来风靡一时的涉案剧差,然而,那是在1993年。在中国,觉悟过早之人往往注定要享受孤独。 十四年后,两位都成就斐然。赵宁宇全面出击,在编导演三方面都有建树,而庄宇新,在历尽艰辛之后,终于实现了他关于电影的第一个梦想。 《爱情的牙齿》讲了一个关于爱与疼痛的故事: 上世纪70年代末,女孩钱叶红是当时的女生领袖,禁锢时代的教育使她们坚决拒绝一切男生。所以,当班上一位羞怯寡言的男生何雪松突然给钱叶红写信的时候,她立即把信公布了——这竟然造成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后果:自尊受伤的何雪松把一块砖狠狠地拍在她的背上,然后又狠狠砸向自己的脚面——而正是由于这只伤脚,造成了何雪松在游泳中突然遇难死去。 ——钱叶红身体中沉睡着的青春爱情突然被疼痛唤醒,而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刚刚被唤醒的爱情便立即遭遇绝境——绝境使钱叶红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不能不承认庄宇新的这一笔极妙——这为钱叶红的整个成长乃至人生埋下了不可磨灭的痛。果然,当第二个男人孟寒在她的生命中出现后,仿佛是对初恋的补偿,钱叶红在这一段感情中充满了无私与奉献——甚至在面对初孕本应惊惶失措的情境之中,她竟然极度冷静地为自己选择了极其危险的“自助人流”。庄宇新对这一细节的把握,令人想起汉·内克《钢琴教师》中那位冷静自残的艾莉卡。而恰恰是这种冷峻的描述,反而比有意煽情更加令人寒冷彻骨,痛彻心肺。——这种以剧痛结束的爱情背后,一定会有麻木的婚姻——果然,钱叶红的第三个男人出现了,她嫁了一个在外地工作的普通工人魏迎秋,这个男人能包容她的一切,然而她却如此恐惧:如果离开他,竟然连他的长相也记不住。 ——影片的结尾,我们的女主人公,为了唤醒爱情的记忆,竟向牙科医生提出了一个近似荒唐的要求:您是否能不打麻药为我拔一颗牙? 爱与疼痛,本是古老的命题,然而在当下,却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自九十年代的文化断裂之后,我们早已进入一个不谈爱情的时代,多年来的“与人奋斗”,更是让人们失去了爱,失去了爱的能力,这对一个民族来讲,几乎是致命的。而疼痛,更是对当下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的巨大嘲讽——也正因如此,《爱情的牙齿》一出现,就以她独异的姿态特立独行于商业片的狂潮之外,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廉价的煽情,然而一枝独秀,震撼人心。 我们的文学艺术似乎进入了一个泡沫时代,这绝非危言耸听——自己文化传统中的好东西丢弃了,“拿来”的东西又尽是垃圾,我们的物质世界确实一天比一天丰富,可我们如何重建我们的精神世界?如何面对我们的孩子?特别是,如何面对我们的灵魂?灵魂的缺失是最根本的问题,我想,这也正是我们屡次冲“奥”失利的根本原因吧。电影比文学更为直观,是骗不了人的。一部电影,有再华丽的铺陈,却没有内在的灵魂,自然是失败的。而拙朴如《爱情的牙齿》,却因为敢于直面灵魂,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庄宇新初试身手,已拿到本届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处女作奖,又得了金鸡奖最佳处女作提名,我们盼望他拿奖拿到手软。 面对这个物质生活飞速发展的时代,我常常感到困惑,中国有数千年的辉煌文化传统,有过伟大的艺术,而当下,真正的好作品却乏善可陈。这原因多多,恐怕最主要的,还是由于物质欲望得到充分满足之后,有些知识分子正在慢慢堕落为犬儒主义者,这是极其糟糕的现状。匈牙利的获诺奖作家凯尔泰斯先生说得好:“物质的集中营甚至比纳粹的集中营更可怕。”从这个意义来讲,《爱情的牙齿》居功至伟:它让人们暂时忘了物质生活,记起了爱与疼痛——那疼痛的感觉,正来自于对灵魂的拷问。 一颗爱情的牙齿能够咬断商业电影的链条,在当下,没有什么比这更可宝贵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