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国庆前夕，电视台编导通知我，准备去周浦卫生院采访老寿星苏局仙。我兴奋极了，因为这位百岁老人是前清秀才，当代书法家，为人善良，学识渊博，我一直盼望能有机会目睹老寿星风采。

　　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出发了，导演在车内谈戏，他要求我扮演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翁，去探望老阿哥——百岁老人苏局仙。听罢导演阐述，我就开始化妆，走下汽车，我已经俨然一位古稀老人。

　　有人引导我们走进苏局仙的特别护理室，站在门口迎候我们的是苏老的儿子，年近八十的“小苏”，他告诉我，苏老知道今天“王小毛”要来看望他，特别高兴，已经问过好几次：“王小毛啥辰光来？”

　　我好生激动，拨开人群，只见这位满腹经纶的老寿星端坐在藤椅上，脸色红润、神态安详。只是有一点令人费解：这位百岁老人，头上竟戴着一顶没有帽徽的解放军旧军帽，显得很滑稽。“小苏”见我惊讶，忙解释道：“老太爷已经五代同堂，年前一位孙辈从部队转业回沪，特地送一顶军帽给老祖宗作纪念，老人十分珍惜，一直戴在头上。”

　　我走上前，紧紧拉着老寿星的手，大声问好：“苏老，您好，我是王小毛……”

　　“噢，王小毛……” 苏老定神朝我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问道：“你是王小毛？今年高寿多少？”

　　我一愣，再朝自己身上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当时我身穿土布衣服，扮演老人形象，难怪苏老以为我是“伪劣产品”。

　　幸亏“小苏”在老人耳边解释：“伊是正宗王小毛，扮个老头子演戏。”我接口说：“今天托你老寿星的福，来演你的弟弟。”老人一脸正色地说：“我弟弟？他早就死了！”导演顿时笑弯了腰。

　　为了让苏老的形象更加清晰饱满，我征得“小苏”同意，摘下老人的军帽，随手戴到自己头上。

　　导演先让苏老对着镜头向观众问节日好，苏老非常稳健，操一口浦东方言说：“大家好，今年是……国庆……”转身问儿子：“国庆多少年？”

　　“小苏”提醒他：“42周年。”苏老重开金口：“今年是国庆……”又转身问：“多少年啊？”

　　导演见状忙说：“您就随意谈谈感想吧。”没想到，我有耳福，听到苏老抑扬顿挫，琅琅上口地说了一段文言文，大致意思是：国庆将至，普天同庆。吾等草芥小民沐浴承恩，安居乐业。愿国运昌盛，最后三呼“国寿无疆”。

　　苏老饮几口茶后，主持人开始新一轮采访：“苏老，您最近身体好吗？”“身体不太好……”苏老回答得很干脆。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位老太太自说自话对苏老说：“啊哟，侬要讲好身体交关好。”

　　主持人重新问道：“苏老，最近身体好吗？”我清楚地看到苏老皱了一下眉头，开口道：“我身体……”他运足一口气，让余音在空中逗留片刻，然后慢悠悠地重重落下：“……总算还好。”

　　我情不自禁走上前，朝着苏老双手作揖：“精彩！好一句‘总算还好’。”其实仔细想想，提这个问题确实为难苏老，如果老人回答：“身体蛮好。”这分明是假话，既然身体好，为何住医院？如果老人回答“身体不好”岂不大煞风景？“总算还好”，既避免讲假话，又符合拍摄意图。一个人能活过百岁，无论怎么说，也是属于“总算还好”的。

　　我不知天高地厚，恳请苏老留给我墨宝——只要一个字。苏老欣然答应，只见他大笔一挥，一个龙飞凤舞的“龙”字跃然纸上。我如获至宝，向他鞠躬致谢，然后拿起墨宝就走。谁知苏老竟一把拖住我，他指指我的头，又指指自己的头。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只顾高兴，竟忘了把戴在头上的军帽还给老寿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