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埠生活录 秋声秋食 石 磊 |
◆ 石 磊 之一,秋夜,晚风伴着桂花浓香,有三分清冷,去东方艺术中心听长山洋子演歌。是前一日乱翻晚报,才知道有她来唱。 那晚隔肩的女客人,不知穿了什么来,一身的樟脑气,秋天的小大衣吗?我看看自己一条薄裙,闻着久久不散的樟脑气,秋意一阵阵卷上心尖。 长山洋子很艳,华丽和服登台,长袖翩翩,莲步碎碎,色艺都好。40岁的年纪,滥觞熟女,歌声柔腻婉转,媚声隆隆,不是一般的迷人。献唱一曲邓丽君的《爱人》,唱到一句为爱可以舍命,洋子粉拳一握,露出一段水红袖里,一副娇滴滴拼了的样子,真真妖冶。 台上的洋子,粉白,绝瘦,小小的巴掌脸,鼻子尖尖,下巴尖尖,轻柔细薄,不盈一握。据说两岸三地的女演员,跑去日本一趟,回家无不刻苦减肥,与日本同行相比,人人都要胖上两三个圈圈,肥到触目惊心。不光是女演员,日本家常女人都瘦到叹为观止。我这种身量还算细小的上海女人,到日本旅行,都时刻痛感自己虎背熊腰肥头大耳,跟日本女人的微乳细骨,实在不敢并肩。不过,长山洋子那个瘦,就略微有一点点干涩,女人四十,无论如何,要有一点点小肉,太瘦太尖,不免流露些薄相。 长山洋子以弹唱三弦闻名,三弦那种急管繁弦,十面埋伏一般,激越赛似裂帛,秋夜里听来,格外清肃凄凉。这种并不十分好听的乐器,艺人端然在台上不动声色地大弹,倒也有几分奔腾。 之二,去古北的一间图书馆看东西,中午饿得吃不消,仓皇丢下书,跑出来到兰桂坊吃面。踏进去一看,满坑满谷的寻芳食客,座位要用抢的。我一个人,左支右绌,笨得吃不开。正在愁苦,服务生招手叫我,喂,侬一家头,过来跟人家拼台子。我听见召唤,奋力奔过去,挤在一张小型的圆桌一角。 黄鱼面要等,而且比较漫长,谁叫你要吃这么刁钻的面呢?不等不可能。我饿得胃疼,无所事事的空白里,傻兮兮瞄一眼我的同桌食客。瞄完第一眼,在心里大叫一声老天,一台子齐刷刷的台湾女人!伊人们细声软语,在交流本埠羊绒衫的编织行情,她们翻出杂志,比着花样,交换着羊绒衫铺子老板娘的手机,掐算着编织的档期和飞返台北的航期,资讯之丰富,行情之鲜辣,听得我目瞪口呆。关于本埠的生活细节,这些港台太太,常常比我们本地女人更耳熟能详。就说这间兰桂坊好了,我跟上海女人讲起,十有八九是不知的,而台湾太太,似乎人人晓得、个个吃过。 终于等来了我的雪菜水晶黄鱼面,我对着这碗热气腾腾的心头至爱,俯首细尝,顺便也一眼一眼地瞄我的同桌食客,偷窥她们吃些什么,不用说,想必都是兰桂坊里最拿手的那几个碟子,下次再来,记得试试。 这时新来了一位轻肥熟年女客人,热气腾腾济济一堂地挨着我的左手坐下,是伊人们的同党,迟来了半步,坐下来,娇声道歉再三。要命的是,这位轻肥的台湾太太,吃了三筷,十分亲切地把一张白嫩嫩的脸,朝我偏过来,哦哟,你们怎么不给我介绍,有新姐妹啊? 我一筷子水晶黄鱼,小心翼翼擎在半空,呆到张口结舌。 对面的台湾女人,咯咯一笑,插进来说,哦哟,薇薇安,那是陌生人啦,小姐不好意思哦。 一句陌生人,说得我心头一凛,真不知道,谁才是这座城的陌生人?是侬?还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