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跃进 刘震云 |
8.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虽然贾处长的母亲动了手术,也没保住性命,但贾处长从此记牢了严格。一年之后,贾处长成了副局长;两年之后,成了局长;再后来,成了副主任,已是部级干部;接着又成了主任。严格认识他时,他身处于低位,算是患难之交;当他由低位升至高位时,严格和他的朋友关系,也跟着升到了高位。交朋友,还是要从低位交起,等人家到了高位,已经不缺朋友,或已经不讲朋友,想再交就晚喽。 贾主任成为主任后,一次两人吃饭,贾主任还用筷子点严格:“你这人,看事挺长的。”也是喝多了,又说:“别的人都扯淡,为了那8万元钱,我交你一辈子。”严格连忙摆手:“贾主任,那点小事,我早忘了,千万别再提。” 老贾这个单位,主管房地产商业和住宅用地的批复。老贾成为主任后,自然而然,严格便由原来的电脑公司出来,自个儿成立了房地产开发公司。12年后,严格的身价已有十几个亿。 但严格发现,十几年中,两人的关系也有变化。变化不是由严格引起的,而是由贾主任引起的。一次周末,严格拉着贾主任一家去北戴河看海。晚上两人在海边散步,风吹着贾主任的头发,贾主任忽然自言自语:“不当官,不知道自己的官小呀。”严格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不敢接话。贾主任又感叹:“看似在豺狼之间,其实在蛆虫之中。”这话严格听明白了,是说当官不容易。贾主任突然说:“死几个人,就好了。”严格听后不寒而栗,不敢接话。严格像当初预感到贾处长对他重要一样,现在也预感到,总有一天,贾主任也会抛弃他。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从去年起,两人共同遇到一个坎。去年4月底,贾主任到中南海开了一个会,当天晚上,约严格吃饭,问严格手里可调动的资金有多少。严格想了想,保守地说:“十来个亿吧。” 贾主任说,中国的金融政策,过了“五一”,可能会做一些调整,建议严格把钱投入金融市场,譬如讲,某种期货,某种股票等。贾主任晃着杯中的红酒:“整天盖房子,钱挣得多累呀。要想赚大钱,就不能绕弯子,还得让钱直接生钱。”严格当然想赚大钱。但他也不想赚大钱;多少钱才叫大钱?现在盖一栋房子赚一回钱,他觉得安稳。何况他不懂金融,不知这弯子绕得过来绕不过来。严格将这顾虑说了。贾主任说:“不懂可以学嘛,过去你不也没盖过房子?” 严格觉得贾主任说得有道理,于是,严格把盖房子赚的钱,全部投入了期货和股票市场。一开始果然赚了,但半年之后,开始往里赔。一年之后,不但投进去的14个亿打了水漂,还欠下银行4个多亿。不但金融做砸了,整个房地产也受到牵涉。本来盖房子还有钱,如今十几个工地,材料费和工人的工资,都拖了半年没付。短短一年多,严格就不是过去的严格,严格从一个富豪,变成了一个债台高筑的穷光蛋。重回房地产收拾残局不是不可以,问题是收拾残局也需要钱,严格已欠银行4个多亿,利息拖了半年没付,银行不起诉他就算好的,哪里还敢再贷给他钱?严格只好再求助贾主任,让他给银行打个招呼。但这时贾主任撤了,开始推三阻四,说银行不归他管。过去一打电话就接,现在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转到了秘书台。给他的办公室主任老蔺打电话,老蔺倒仍温和客气,说马上转告贾主任,但接着就没了下文。 严格与女歌星的照片上了报纸第二天,贾主任的办公室主任老蔺,主动给严格打电话,说要见严格一面。两人便来到火锅城。 虽然老蔺平日对严格很温和,严格对他也很客气,但在内心,严格对老蔺看法并不好。这个胶东人,不苟言笑,心里做事。心里做事的人易犹豫,老蔺从想到做,却很坚决。譬如讲,对钱。严格给贾主任送钱并不经过老蔺,老蔺也佯装不知,但会开口向严格借钱。严格不敢得罪他。借过三回,哪里还等他再开口,也开始主动给他送。虽然给贾主任送的是大头,给老蔺送的是小头,同样是送,一个是主动给,一个其实是要,严格的感觉就不一样。 这天老蔺给严格打电话,要见严格。这也许牵涉到生意,严格不能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