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访苏州太仓古镇沙溪想到的 白桦 |
古时候,在江南水乡,著名的市镇几乎都依傍着江河湖海之岸,因为它们依傍的是舟楫之便。在古代,水路是最重要的交通。同时,濒临碧水,风景也就自然清澄秀丽。这是近年来江南水乡古镇为游人所热衷的原因。不过,游人往往在访问过一些古镇之后,总是心存遗憾,原因是:古镇已不古,清水已不清。 一周前,与江苏文友宋词、王稼句在太仓小聚,访问了城北的沙溪古镇。沙溪的历史可以远溯初唐,堪称千年古镇。水陆交通均甚便捷,与上海、苏州的距离几乎相等,都是五六十公里。当我们刚刚走上一座称为庵桥的高拱石桥,立即有一种惊艳的喜悦,心里默默地吟出一句唐诗来:“养在深闺人未识”。时至今日,还会有两条幸存于世、原封未动、古色古香的傍河街肆!明、清建筑比肩而立,实在是罕见。重檐楼宇,临水长窗。一时间,激动不已。据说沙溪在唐高宗时已经很是显赫了,当初,七浦塘边的法华庵竟有五千零四间僧舍。哎呀呀!算来,信众、居民该有多少呢!到了北宋时,一代名臣范仲淹疏浚苏南五河以来,明、清以至民国,沙溪小镇成为苏州至长江水路之要冲,物资集散、中转,商旅交易、往来,曾经的千余年的富庶与繁华,如今仍然给人以无限遐思。遥想当年,暮色中,三座拱桥与自身的倒影形成三颗硕大的满月,沿河的灯火犹如银河落地,错落星光在水上水下竞相璀璨。往来的客船、货船擦舷而过。达官、富商的画舫和乌篷船缓缓停靠或离去。濒水人家的私家埠头,灯影里,迎迓与送别的仕女,隐隐约约的吴侬软语,好一阵晃荡,好一阵搀扶,好一阵寒暄……前街,酒楼茶肆,会宾朋、谈交易;划拳行令,呼幺喝六。煞是热闹。当我再定睛仔细一看的时候,今天,家家户户楼下接水埠头也由于早已中止了的航运而废弃、坍塌。河水浑浊停滞,白色垃圾在河底与河面上沉浮。心目中的幻境顷刻消失殆尽,那些老屋的梁柱、窗棂随即也就立即显得过于的残破了。即使在古代,河道也在不断疏浚、清理。从1034年(北宋)到1906年(清末)的八百余年间,七浦塘总共疏浚过三十八次,平均二十一年疏浚一次。今天之前的一百年,由于战乱、政权的更替和陆路交通的发展等诸多原因,没有疏浚过一次。因为疏浚一条没有收益的河道似乎很不合算,这就是许多江南古镇最大的失算之处,没有水哪里来的如画美景呢?唐诗宋词里所有描写江南景物全都写到水,水是江南景物的底色。而今不少江南古镇为了急功近利,忙着修缮古代楼宇,或者在前些年毁掉的古建筑废墟上修建粗糙的假古董。以为有了一条仿古街道就可以招徕游客。恰恰忘了底色!对于环境来说,水是最敏感、最娇嫩的少女的面庞,经不起一点点污染。无论多么美的容颜,粉底龌龊,何以成妆?谁还要去亲近她呢?更何况要与子同居?当然,这也不仅仅是江南古镇的问题了。试想,如果九寨、黄龙和丽江古城没有一泓净水,香格里拉没有咆哮并流的三江,谁还会风尘仆仆,不远千里去一亲芳容呢?那些地方甚至没有古代的人工遗存,只有自然的山,自然的水。 要治水!?是的,要治水。我们不得不重新回到大禹王的时代。就江南而言,已不单是一条七浦塘的疏浚与清理了,那将是整个江南水网的疏浚与清理。至于全国,工程就更加浩大了,恐怕比大禹的任务还要艰巨。大禹所面临的是洪河道混乱与洪水泛滥,我们所面临的是水源干涸和普遍的污染。诸如滇池、太湖每况愈下的水质和诸多高原湖泊的消失,已经严重危及到中国人的生命,已经远不是旅游创收的问题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因此,治水,已经是既不能回避、又不能敷衍的万世功业! 不久前一位记者问我:在国内您访问过很多名山大川,在您的记忆中,哪里是您的最爱呢?我思考了很久,回答说:“在记忆中,我的最爱是儿时游泳的那条名不见经传的浉河。”“为什么?”“因为她水清见底,游鱼可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