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避讳 司马心 |
人性的弱点,屈指不可数也,但是“避讳”二字,却是肯定的。为尊者讳,为贤者讳,将他们的“负面”真事隐去,又将他们的走麦城一笔抹煞。 比如拜读一篇纪念梁漱溟先生的名作,说梁先生“一生磊落,宁折不弯”,论老人“刚直不阿,仗义执言”。那么如何的“仗义执言”、怎样的“宁折不弯”呢?一是说1946年的“李闻事件”,先生置生死于度外,拍案而呼“取消特务”;二是说1974年的“批林批孔”,先生昂然独立,以匹夫之志为刘少奇辩护…… 于是人们就奇怪了,从1946年到1974年这28年间,梁先生是不是三缄其口,一句也没有“仗义执言”呢?不是的,最著名的一次,是五十年代在最高国务会议上与毛泽东同志的辩论,先生认定真理,直议廷争。对于梁先生的“一生”,这是最“磊落”的一次,对于梁先生的“刚直”,这是最“不阿”的一会,竟被一笔“讳”去了。什么原因呢?因为牵涉到伟人,所以便不能“直言”,也不便“直书”,叫做“为尊者讳”。这是一种“避讳”。 然而还有一种“避讳”,却不是隐尊者之讳,而是溢贤者之美。例如将伟人这一个发展阶段说的话,按到那一个历史关头去,以说明尊者的“先知先觉”,似乎不这样“提前”,就显不出伟人的大智;又例如将集体的创造,放在贤者一人账上,以证明他的“力挽狂澜”,似乎不这样“浓缩”,就看不出伟人之伟大。 比如拉开中国改革大幕的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都知道小平同志在其中居功甚伟。但是据我看到的不少“史说”,多说小平同志在“风未起苹末之时,就一眼看清了改革的方向”;论小平同志在群众还未“将革命闹起来”时,就“站在时代的潮头,引发了农村改革的巨浪”,这就令人诧异了。 关于这件事儿,我们最近在《北京日报》看到了中国农村改革的一路过来人杜润生老人的回忆,才知道在1979年的中央会议上,由于多数的反对意见,“小平同志并未当场就此表态”,只是说“贫困地区总得放宽政策才好”。到了1980年4月,小平同志才正式表态,“可以实行包产到户之类的办法”…… 说小平同志到1980年4月才正式表态支持包产到户,一点也无损于小平同志的伟大。小平同志为什么到1980年才拍板?因为他要“看一看”!小平同志不是先知先觉的“先验论”者,他的伟大就在于他十分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善于从群众的创新中把握时代发展的规律;小平同志从来深思熟虑,他的开明大气,恰恰在于他“不争论,允许看,但要坚决试”的宽广胸襟。小平同志不可能在农民还没创造出“包产到户”时,就“一眼看清方向”,也不可能在群众还没有实践时,就来“引发改革大潮”。小平同志要“看一看”,要说服多数人,他的“到1980年才正式表态”,恰恰十分符合“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规律,十分符合唯物论的反映论,也十分符合一个伟大政治家所处的具体历史环境。有什么必要,去搞另一种“避讳”,去“好心”地拔高尊者和贤者,结果将伟人几乎要送到神坛之上呢? 避讳总是不对的。不论哪一种“避讳”,都不是对历史、对事实负责的态度。“避讳”又多出于好心,而这种种“好心”,终于是要坏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