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车,究竟谁拥有了谁 新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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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是可以全然被私有化的空间,有时甚至比住家还更专属于自我。 看完《变形金刚》后,我开车沿着环河大道回家。安静的马路、起雾的夜空,远处货车如影片中轰隆作响的机器人。我大声放着收音机,前方所有影像随之快速流泻至两侧,然后抛诸脑后。此时我若放松油门,就是一种伪善的矜持,实在愧对正兴奋的引擎。 突然觉得,是我被车子带着走,而不是自己驾驭着它;它似乎有其独特个性和行进逻辑,我只是身在其中的乘客。此一奇异的感官经验,在引擎发出嘶吼时特别显著。这不全然是观影后遗症。 为什么汽车总被拟人化呢?无论是人车之间发展出的超现实友谊,例如白色金龟车贺比和它的少女主人、霹雳游侠李麦克和他的唠叨“伙计”,还是人车合体变异成的超现实物种(典型代表正是变形金刚),能说话思考且有情感的汽车,是流行文化里反复出现的奇妙物件。 对应于这些普受欢迎的虚拟“车/人”,真实世界里也积极挪用“仿生学”来设计新车。通过对生物体构造及其功能的模拟,一辆车从整体造型到内部细节,到处都可能隐喻或再现:某种“活生生”的意象。比如说有的汽车拥有翅翼或尾鳍,也许无法实际增加速度,但却象征地让驾驶者与观看者感觉速度。 布希亚这么说:“它暗示的是一个奇迹般的自动主义、一个恩典,在想象中,好像是这个翅膀在推动汽车:汽车因而飞行,它在模仿一个高级的有机体。引擎是真正的动能来源,那么,翅膀便是想象中的动能来源。”在我看来,这些想象不是随便附加、可有可无的,其实反映了汽车在当代人类文明中的意义本质。 汽车不只是物理性地载人移动,从此空间前进至彼空间;它甚至符号性地陪伴或验证着人们的成长,从这时间过渡到那时间。就像某些游牧民族的成年礼,必须通过驯服一匹野马来完成;能够拥有一辆车,灵巧驾驶使之稳健而快速行进,是现代社会多数青少年转为大人的仪式性想象。 作为力量与速度的结合,汽车让人既爱又怕,于是在车体与身体的同步移动中,我们试图与之建立某种微妙关系。双手轻抚或紧握方向盘、脚则在油门与刹车之间来回移动:一次次地,这是个双向驯化的过程,人与车的彼此控制,以及相互拥有。据此,融入的驾驶者不只恋物,也投射了或多或少的自恋。 不过汽车所以能成为人们追求独立与自由的想象载体:“一个人开着自己的车子前往自己想去的目的地”,其实是立足于当代西方个人主义与私有财产制。车子是可以全然被私有化的空间,有时甚至比住房还更专属于自我。如果家是我们停驻栖身的窝巢,而车则是可移动而居的介壳。 对销售广告来说,这个外壳坚硬、内里柔软的移动介壳,总提示着丰富的希望;但对许多公路电影而言,却意味着荒凉的宿命。无论如何,我们就坐在里面、总在路上。或许有天突然在后视镜里,看见如窗外快速甩开的风景般自己流逝的青春。 新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