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见岗哨 黄宗英 |
1948年。拍摄《丽人行》影片,赵丹饰演曾被日本宪兵队逮捕者。准备时期,他随导演美工师外出采景。在小车经过一座岗哨时,阿丹喊停车。他们跳下汽车,看见一座大门内,大而空的院子 里,东北角矗立着一座木制的岗哨,线条简单明晰,岗哨上一个兵荷枪而立。画面空茫,很瘆人。阿丹和美工师说:“就是它吧。打通关系。” 阿丹的爸爸赵子超从南通来看儿子,我说:“阿丹拍外景去了。”他爸说:“到哪儿拍外景?去多少天?”我说:“就在上海郊区。晚上要回来的。”爸说:“我可以去看看他怎么拍电影吗?隔三岔五就没看着过。”我说:“那今天我带您去外景地吧。” 我雇了辆三轮车往西郊方向而去,三轮车夫问:“是去岗楼子吗?”我答:“嗯。”待下了车,大铁栅门关着,我向哨兵说明身份,又指了指胸前电影局的徽章,他开门允许我们进去了。只见赵丹正蓬头土脸被绑着押了出来,赵丹挣扎着。赵丹父亲突然抓着我的胳膊发抖,老泪纵横地问我:“丹在新疆就是这样子……”我:“嘘,小声点。爸这是演戏,您别想远了。”此时,赵丹一个镜头拍完,走过来招呼爸爸。爸爸抚摸着他:“儿啊,你受苦啦。”老人哭泣起来,阿丹也早眼泪汪汪了。我告诉赵丹:“爸爸想起你在新疆被捕。”“你干吗带他上这儿来?”“我没想到。爸,咱走吧,不要影响阿丹工作。”我搀着阿丹爸爸离开了,告别了岗楼。 “文革”中,赵丹被秘密逮捕。先是关在一个密室里,湿冷的地上,一张带血的席子,只墙高处一扇带铁杆的窗。自始至终,数数有三个月,他不知是什么黑牢。有一天,说转岗了,就用黑布蒙上他的眼睛,押上小车。丹被按低了头,从绑着的黑布底下的缝里,他看到是往西走。提篮桥过了,南京路过了,淮海路过了,是虹桥的土路了,到了。把他推出了车子,大栅栏门开了,眼布一摘,一推他,他一步踉跄,抬头,一下子看见木制的岗哨楼子,看见荷枪而立的哨兵。命也运也,一模一样的镜头角度。 三见岗哨,他在这监狱里被关了五年。单间,一个人——是最高级的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