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记 ——病中杂记之四 蒋丽萍 |
11床进来的时候,整个病房为之一亮!只见她上穿一件黑色小背心,下穿一条湖蓝平脚短裤,脚踏玫红夹脚拖鞋,而我们都是上下一色松松垮垮的条纹病员服。我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自惭形秽”。不过她的艳丽形象只保持了一歇歇,等到她也换上跟我们一样的衣服时,光芒顿时没了。 11床是从温州来的,在当地做纯净水生意。自己得了病,自己在网上找医生,自己买了飞机票过来,自己雇了人排队挂号,自己找到宾馆睡一觉……偷空,还到上海的古玩市场买了好多铜钱。她说,晚上在家喝喝啤酒,用放大镜看看铜钱,是最大的享受。有时铜钱摊在地板上,自己趴着看累了,就在地板上睡着了,醒来身上都粘的是铜钱。一直等到明天要动手术了,她才给她老公打电话。 11床的老公是开汽配厂的,模样跟鲁智深相像,咳嗽起来,其声如气泵升降,一记一记都力有千钧。来到病房,他整天捧着一本薄薄的《故事会》,不说一句话。要不是11床事先已经告诉我们她夫妻俩不太和睦,我就要被他那怨气冲天的目光吓住了。 12床是个瘦弱的小妇人,来自昆山。开刀前一天,12床的老公特地跟我打招呼:明天我们家来的人比较多……我点头说:不要紧的。结果第二天,她家来了老老小小十多个!有一个小伙子大概前一夜没睡好,竟然躺在护工的椅子上打起呼噜来,紧一声慢一声的,别人反而都屏息静气了。 开刀前一天不许吃东西,12床又是个不经饿的,她老公就给她吃些肉丝,却只让她嚼嚼味道,再逼着她吐出来。12床就要耍赖。两个人劝啊闹啊的,呢呢哝哝,煞是好玩。开好刀后,12床虽然用了镇痛泵,还是感觉疼痛非常,晚上更加难受。她老公三四个晚上都没能睡好觉,总是陪坐在她的床边,这里撸撸,那里撸撸,嘴里轻声轻气地絮叨着。老公的嫂子心疼小叔子了,就让他睡到离12床远一些的地方,自己紧挨着12床躺下。那天晚上,只听到12床娇声叫“老公……”,嫂子起来往她床边一坐:“作啥?”12床只得乖乖地回说:“唔没啥。”昆山口音,吴侬软语的,一问一答之间,简直有评弹的韵味了。 11床出院了,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是上海人,我就称她后11床。后11床年届五旬,却显得非常年轻。她进病房一天多,我们大家已经晓得了她的履历,包括她小时候得了几场毛病,她一共读过几个学校,拿过几张证书,干过几种职业。她娘家和夫家的基本情况也都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天早上五点多一点,大家刚刚洗漱完毕,后11床就坐在了我的床沿上,跟我聊天了。平生也算经历过一些人和事,可早上五点多跟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密地聊天可是头一遭。想起来有些荒诞,可当时的情景却是那样自然,这是不是就叫同病相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