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故事 魏鸣放 |
一日之间,又回到一生的床上。 入夜之后,斜枕床头,手捧外文周报,难字生字,点点圈圈,好读而不求甚解,一如夜航之船,天上天下,此岸彼岸,沿着波平如镜的水面,缓缓驶过,人生万物壮丽,尽如夏花与秋叶一般静美绚烂。 熬晚写作从来是一件苦事。想起许多年前,冬天的夜晚,坐在电脑前面,敲打没完没了的字码,频频回首身后的甜软温床;想起希腊神话中不停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觉得人类恶运莫过如此。还是中国古谣唱得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何有于我哉?”一切由他,其时才悟得“天降大任”只是对少数人说的,自己并不是大器晚成写作的料。 回到周末,午睡之际,小小阁楼上,有秋天冷淡阳光,自小窗悠悠迷离渗透。遥听楼下的家人进进出出,好似千年洞中,回忆曾经的前世今生。且不管他,床边一袭绒丝薄被,或毛巾毯子,一手缓缓牵来,自全身及上腿丝丝滑过,缱绻温柔,交相摩挲,想见人生受宠如此。“长恨此身非我有”,那是古人们的憾事。人在床上,此身即是吾身,夫复何恨? 床上乾坤大。酒仙刘伶以地代床,脱衣裸形,“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裤衣”,小小四两博得千斤宇宙。只要身正心正,床上其实是最安全的地方。很少听说哪位名人在床上遇刺,更何况如我曹之辈。 真是的,我睡我床我怕谁。 由此引申而开,举凡公园长椅、办公沙发、花园石凳,世界之大无处不床,所有的睡者都应该引起我们的礼敬。我们所处的世界,横看成岭侧成峰,那是站着的感觉;在精神的世界里,野渡无人舟自横,那是躺着的感觉,头顶上方有着太多的诗意天空与灿烂星光。 最近,去一家简陋旅馆,白天梦醒,闲听入住隔壁房间的乡镇企业业务员们,一个个西装革履,拎着黑包匆匆出门奔跑业务。人去楼空之后,只留无事闲客一人,不漱不起,静静躺卧,于感慨感念人生艰难之际,如水往事,波平波起,缕缕淌过那个自以为“真我”的全身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