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里的一件道具 淳子 |
不是音乐就是电影,上世纪90年代初的每一个下午都是阳光灿烂的。那天午后,在上影厂的试片间里,看还没有来得及合成的纪录片《海上旧梦》。 感觉中,陈逸飞是把他的画转化成了胶片。 影片中,陈逸飞把自己扮成都市漫游者,不断地与上海的老灵魂相遇。茶楼,石库门客堂间的麻将桌,红砖黑漆门上的信箱牛奶箱,油条,糖粥,小馄饨,温热的绍酒,总也吃不完的五香豆—— 那时节,上海人还不大懂得如何怀旧。于是,《海上旧梦》就成了一个模本——它使上海人的素朴的生活重新活泛起来,哪怕是一碗豆浆,一客小笼,由于壁墙上挂着陈逸飞的《夜宴》或者《浔阳遗韵》,也便有了一些个矫饰的艺文的气质了。 30年代,上海作家徐讠于 写过一部小说,名《鬼恋》,里面有上海式的感伤,也是另一个意境的《色|戒》。 香港影人吴思远亦是上海痴,但凡是关于上海,他的腿就软了,就绕不过去了。他看中了徐 的小说,也看中了陈逸飞。他对陈逸飞道: “你来拍,拍一个地道的上海故事,要像上海小菜,浓油赤酱。” 陈逸飞自然受用,暂别画室,做起了导演。 有一个镜头,一定要有一段碎石子路才对。 去找。没有。都柏油路了。 陈逸飞道:“那就修一条喽。上海味道一点也推板(马虎)不起的。” 果然在外滩附近修出一条碎石子路。几秒钟的镜头,花了几百万。 拍徐家汇教堂那一场戏的时候,刚过了冬至,天陡地就冷了下来。 陈逸飞说: “要有一弯月亮出来就好了。清光光的,照在教堂顶上。” 一干人马,坐在车里等。 大约十点多钟的时候,月亮出来了,不过不是陈逸飞要的那种月亮。 再等。 等等,等不下去了,饿了,也困了,就先回去了。 后来听说,他们在那里等了好几个晚上。 平日里,陈逸飞使用沪语,他觉得沪语与他亲。 在美国,去一位犹太人家做客。女主人出来开门,用老式沪语问: “侬是上海人?” 纳粹时期,女主人逃来上海,幸免于难。她对上海心存感激。 回得上海,女主人地道的沪语,时不时地跑出来敲打着陈逸飞的神经。陈逸飞在这句沪语里,体悟到了上海的深厚。1996年,陈逸飞开始执导他的第三部电影《逃亡上海》。台本拍了一半,钱就没有了。 一个转身,陈逸飞回到了画室。他的画总是可以卖出好价钱的。 陈逸飞的画室其实就是汽车间。那些麻将玩到半夜的邻居,都十分熟悉陈逸飞在汽车间里作画的样子。 卖了画,回来继续拍上海。那种样子,譬如谈恋爱,不问值得不值得的。 那一日,在泰康路田子坊陈逸飞的工作室,喝着“毛伊”牌咖啡,墙上依旧挂了画,不过不是陈逸飞的了。一种人去楼空的冷清。其实这里一直是冷清的。陈逸飞没有时间。在上海,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总说: “上海是我的灵感。” 斜刺里,一把太师椅,记得是《海上旧梦》的道具。 是了,陈逸飞也是旧梦里的一件道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