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读书记 邵毅平 |
我的中小学时代是在“文革”中度过的。与“文革”中什么书都读不到的一般印象不同,我在整个“文革”期间其实都不缺少书读。我像猎狗搜索猎物、美食家寻觅美食一样,无孔不入地搜寻着一切可以一读的书,而且似乎总有办法如愿以偿。在家长老师的眼皮底下偷读“禁书”,充满了冒险的刺激与挑战的乐趣,成为那个荒唐的岁月里难得的乐事。 为同学捉刀做功课是常用的方法之一,借此可以换来他们家中的漏网之书。一篇作文换来了缺头少尾的海涅,几道数学题换来了大半本《复活》,一张英语卷换来了残破的《奥涅金》……也有同学食言的,捉了刀却不给书。这种没有信誉的家伙,是我觅书路上的噩梦。好在多数同学是讲信誉的。 有一次,我竟然觅到了《红与黑》,用什么换的已不大记得(好像是替人打扫了教室)。留给我的时间只有一天,在家里读不太方便,在学校读又有点危险,于是就带着它去了区图书馆。 区图书馆藏书有限,且大都是“红色经典”,但还是经常客满。阅览室里,有十来张书桌,每张书桌可坐四人,互相挨得很紧,邻座的书,对面的书,一目了然。我正沉浸在于连和瑞那夫人的纠葛里,只听得耳边一声压低了嗓门的惊呼: “《红与黑》!” 原来是邻座发现了我的书,失声叫了出来。于是阅览室里所有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射向了我,然后又聚焦到我的书上。那一刻,我既紧张,又骄傲,虚荣心高度膨胀。我想,作者本人被粉丝认出,其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这里借的?”邻座明知不现实,却试探地问道,眼里闪着希冀的微光。我摇摇头,那微光便熄灭了,还伴着一声叹息。其他的视线们,也都黯然收回。石沉水底,阅览室恢复了宁静。 …… 就这样,靠着锲而不舍和运气,在“文革”的“硝烟”中,我完成了自己的文学启蒙教育。于是也就可以理解,当《班主任》带着《伤痕》呼啸而至时,它们对我和我的同类来说,自然已经是“解冻”的象征意义大于文学意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