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出生的徐绍村老人自20岁起就一直住在淮海中路1670弄28号别墅里,晚年与妹妹相依为命,两人都未结过婚,没有子女,与他们往来最多的是堂侄徐祖谦。直到2011年离世前不久,徐绍村叫来侄子和居委会干部,立下遗嘱将别墅房产租金或出售所得,除办理后事、归还债务外,全部捐给希望工程。
■记者 马欣然
这个决定令很多人不免费解,因为就算在晚年窘迫时,这位昔日的富家子也不愿靠出租别墅的几间房来改善生活。但他的侄子徐祖谦却能理解,“叔叔常说‘我喜欢雪中送炭,不喜欢锦上添花’,他在世时没有能力帮助别人,所以希望自己唯一留下的财产——这套房产能用得恰到好处。”
此后的三年间,徐祖谦坚决执行遗嘱,与上海市希望工程办公室一起力排众难,终于在最近基本落实2000万元房款,在偏远地区建起两座小学。
豁达看待人生境遇
上世纪20年代,徐绍村的父亲和徐祖谦的爷爷曾一同经营当时上海滩颇为著名的一品香大旅社,据回忆,一品香原址就在如今的来福士广场。
1945年,徐绍村同父母和妹妹一起搬到淮海中路1670弄中南新村,三层楼的小别墅附带庭院。那时,徐绍村才20岁,在圣约翰大学经济系学习。“叔叔那时去上学,开一辆别克小轿车,服饰考究。孃孃的衣橱里全是一套套呢子套装裙,漂亮得不得了。”徐祖谦印象深刻,这套别墅的陈设与后来简直天壤之别。
“文革”期间,别墅住进五六户人家,母亲和妹妹没有工作,全靠徐绍村一人的工资过活。“文革”后他就一直在一家工厂上班,直到去世,工资也就2000元左右。
后来,别墅里的家具就只有破旧的沙发、塑料柜子……没有一件是成套的,就和两位老人的衣着一样,普通而简单了。“如果不是要出门,叔叔在家里就穿一件破了的羊毛衫,没有任何讲究。”徐祖谦说,但要与老同学聚会时,徐绍村则是要戴上金丝边眼镜,翻出一件新羊毛衫穿上,还须事先剃个头。已是年逾古稀的71岁老人徐祖谦回忆说,尽管叔叔生活条件大不如从前,但还是要体面的。
徐绍村并没有因为青年时期与后来命运的反差而抱怨过,“他认为他这一代人大多数都经历过类似遭遇,他很健谈,经常会主动和我说起以前的事。说自己兄妹俩没结婚,因为母亲眼光太高。他的爱好也还是很洋派。”徐祖谦记得,叔叔喜欢看英文版的老小说和《万象》杂志,这本杂志经常登一些老故事。叔叔爱看的电影也是诸如《魂断蓝桥》、《乱世佳人》、《安娜·卡列尼娜》这类老片子。
妹妹是他的精神支撑
徐绍村的妹妹,徐祖谦的孃孃在上世纪90年代时摔了一跤,“叔叔告诉我,当时为了帮妹妹补钙,做了好几顿骨头汤,没想到太油腻,妹妹高血压发作引发了中风。”三四年后,徐绍村带妹妹去医院治疗长期卧床导致的肠胃不适,医院人多空气差,妹妹第二次中风。老人对此深深自责,悉心服侍卧床不起的妹妹近20年。“孃孃过世时也八十好几了。” 徐祖谦觉得,要不是叔叔照顾得好,孃孃哪能这么长寿。
外人看来,两位孤老实在苦,武康居委会和邻居经常向他们伸出援手,“一发东西,第一个想到我叔叔,还帮他们申请到孤老补贴和钟点工补贴。” 徐祖谦说,他每次到叔叔家看望,叔叔要留吃饭,他总赶紧推辞,怕多一个人用餐,吃掉老人晚上的伙食。
“孃孃是叔叔的精神支撑,要不是孃孃走了,叔叔不会这么快走。”徐祖谦和两位老人感情很好,他一再感慨。“相依为命的妹妹不在了,他的精神支柱没了,精神垮了。”兄妹俩就是“前后脚”走的。
侄子眼里的叔叔始终是开朗而豁达的,并不在乎自己的境遇,就算要照顾瘫痪在床的病人,也会为自己找些生活乐趣。徐绍村常常去复兴公园拉拉胡琴,去买凯司令的西点,烧一些西餐,与妹妹同吃。
“前几年,德大西餐厅重新开张,叔叔看到新闻,马上给我打电话,邀我同去,可惜第二天我们特意赶去,这家店还没正式营业。”徐祖谦只好安慰叔叔,以后来看望他时,改道特意帮他打包些菜去。“叔叔83岁时,还骑着电瓶车去乌鲁木齐路静安面包房买面包,那次车没电了,他只好又唤我一起叫出租车把电瓶车运回去。还有一次,电瓶车在福州路书店门口失踪,我又和他一起找了好几条马路,原来记错了停放地方。”徐祖谦深受叔叔的信赖,有什么事都请他帮忙,尽管他自己现在也71岁了,身体不好,患过心梗。
坚决捐房不肯出租
徐绍村的别墅共三层楼,380多平方米,两位老人住在二层,别墅虽在1980年左右“落实政策”还给了徐家,但三层的一间房还住着别人,对方要价高,老人无力赎回。这也引发了后来捐房过程中的纠纷。
晚年生活条件不再优越,周围人劝徐绍村租出几间房好改善生活,但他坚称自己的钱已够用,不愿外人进来,怕弄乱了房子。老人也曾出租过房间,是为了偿还赎买一层楼时向徐祖谦借的8万元,“2005年左右的租金一个月就达5000元,他就只用1000元,另外的存起来还给我。租期一到,钱还清了,他就再不肯外租。”
老人有几次不得不变卖祖上留下的古董支付医院费,“他要做一个心脏支架手术,只得卖掉一幅画。”唯独,老人是不动家里那架钢琴的,每到圣诞夜,他会弹琴唱歌给妹妹听,钢琴是父亲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
徐祖谦说叔叔在租房的问题上“钻牛角尖”,直到去世前半年,徐绍村瘫痪在床,才松口租出底楼房屋。“他有固执的一面,但也有开明的地方。”
2008年汶川地震时,叔侄俩看电视,徐绍村就萌生了捐房的念头。“看到学校倒塌、孩子哭泣的场景,叔叔都会留眼泪。”
对着与自己最亲密的侄子,徐绍村会直接说:“我以后钱不留给你。”徐祖谦回忆,叔叔还时常委婉分析说:“你孙女什么都有,和电视里边远地区的苦孩子比比,谁更需要钱?”徐祖谦恐怕是亲友中唯一理解叔叔心情的人,老人心似明镜,知道周围不少人觊觎这套房产,所以委托徐祖谦来执行遗嘱。
老人去世,捐献房产过程一波三折,希望工程办公室一同参与解决纠纷,用部分房款支付三楼使用人、底楼租户提出的巨额赔偿,历时三年,连海外亲戚、最后照顾老人的保姆都想从房产中分一杯羹。徐祖谦还差点当了被告。
老人刚走,房内所有物品就被席卷一空,徐祖谦只领回两张叔叔、孃孃的老照片,只有当提到“连一本相册都没留下”时,徐祖谦终于哽咽。
最近,所有遗嘱争议都归于平息,剩下的全部房款2000万元悉数到了希望工程账上。两所小学已经建起,一所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一师十四团,一所在河北丰宁满族自治县,由徐绍村基金出资50万元,当地政府出资约200万元,共同建设。分别以老人兄妹俩名字命名。
徐绍村生前说,自己常受恩于人,但无力回报,只有自己以后的这套房产,让它能用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徐祖谦觉得,自己总算没有辜负叔叔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