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出生在太平轮上的惊险
1948年秋日到1949年,国民党在各地政府、机关、学校、团体已纷纷向南方港口迁徙,随时准备南迁台湾。
文化大学席涵静教授回忆:当年他12岁,父亲是阎锡山手下,早早与同事从山西到上海,随时待命到台湾。在上海的日子,没有上学,家中长辈、亲友天天聚在一起讨论局势,通货膨胀,物价一日数变,大家人心惶惶,随时带着财物,准备逃难。
杨黄桐枝在1948年怀孕,跟着丈夫杨民的兵工学校四处迁移,一度在苏州与学生们暂居庙里;学校发的薪饷不够,他们就靠家中接济,一面等待随时迁校台湾。离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杨黄桐枝想回老家湖南生产,到了火车站,“人山人海,人挤人,我看到一些小婴孩,就在火车上被挤落,掉下来,死了,我吓死了!不行,不行!这会出人命”。
拎了行李,杨黄桐枝回到原住处;产检时,卫生所护士建议:“到台湾吧!台湾四季如春,小孩在那里长大,也不错。”恰好丈夫的兵工学校已经接到命令要移防台湾,他们就与兵工学校同学一起到了上海,登上1949年1月15日的太平轮;同学也替他们订好基隆医院病房,打算一到基隆就可住进医院待产。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上船,摇晃的船身与风浪引起杨黄桐枝肚子阵阵疼痛,使她不停地上洗手间。船舱里挤满了人、货品、行李,还有三所准备大规模迁校的军校师生,船上的人已经没有办法挪出空位让她待产,更不知如何迎接船上的新生命。
兵工学校一位才多识广的主管,临时被找来充当接生大夫,一看见通铺上阵痛的杨黄桐枝,自己先昏倒了,这时小婴儿已经抢先来到人间。
小婴儿脐带未剪,同铺的四川老太太镇定地拿出剪刀:“别怕,别怕!我们别让孩子受到风寒。”老太太拿起剪布的小剪刀,没有酒精灯,没有消毒,一刀断了婴儿与母体的脐带,用纱布贴住婴儿肚子。“他出生,一身血水,船上没有多余的水可以洗身体,带的食物也不够,丈夫到餐厅要了一碗干饭,找了两颗蛋,就当成产后最丰盛的一顿饭。”
在通铺产下孩子,丈夫杨民把婴儿出生的胞衣、胎盘,用脸盆装着爬上甲板,扔到海里;一抬头,皎白月亮挂在空中,海面上可见舟山群岛的小岛零星散落,船静静地在海面滑行,“好大的月亮,好像人间仙境。”他们因此对这刚出生的小生命,有着更深的期待。
在船上,杨黄桐枝没有吃饭,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熬到第三天,一下船,直奔基隆医院,医院不肯收这对急诊母子:“你们在船上生,小孩会死呀!会出人命,我们不收。”
“我几天没吃饭,也不知哪来力气,就在医院与他们吵起来,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呀!”里面护士长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再见到一身是血的小婴孩,“呀!好可怜哪!”好心护士长一手接过满身是血的小婴孩。在船上没有人接生,没有任何护理处理,她觉得孩子可以存活已经是奇迹。
“我听妈妈说,我的血都沾满了全身,变得又硬又干,头发上沾满血迹,花了好久时间,洗好久,才把身体清洗干净。”旅居美国的地质研究学者杨太平说。
杨黄桐枝记忆中,因为血液凝固在身上好几天,清洗就花了很长时间。抱出时,护士长说:“不好意思,太难清洗,手上一小片皮肤洗破、脱皮了。”洗干净了,孩子才放声大哭。“之后我们就叫他太平,一是纪念他出生在船上,另一是期许他一生都平平安安。”杨太平一生都没有忘记,母亲从小告诉他,出生在太平轮上的惊险,而他也幸运成为1949年1月27日沉船前,安然抵台的乘客之一。
太平轮上挤满来自各方的乘客,每个人都是流亡者;船上添加的新生命,冲淡了几许流亡者的哀伤,为这趟行程添加了几分喜气。同铺充任接生婆的老太太,也在一路上指导杨黄桐枝如何照顾初生婴儿,让她全家感念在船上的患难真情。
到了台湾,杨黄桐枝随丈夫的兵工学校迁居花莲,三个月没有薪饷,靠着三条烟、几包糖、一包米,在花莲开始了新生活。住在日式宿舍,没有菜下饭,就着附近的农家地瓜叶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