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7:星期天夜光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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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02月12日 星期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赵超构的两个家
◆钱勤发
老社长赵超构正在看《新民晚报》
▲摄于1938年
▲摄于1938年
▲在会上讲话,摄于1977年1944年在延安
1979年登上黄山,途中小憩
▲摄于1991年
▲1984年在家中
一九八三年在家中
▲《赵超构文集》六卷
  ◆钱勤发

  【作者简介】

  钱勤发《新民晚报》资深记者,上海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新闻作品三百万字,先后出版报告文学集《超越国界的法律大冲突》《名案回眸》及散文集《我只说想说的话》等。2002年获上海市十佳记者称号。

  今年2月12日,是本报老社长赵超构逝世20周年。本文以为载体,再现老社长的高风亮节。

  墓碑上刻着一头牛

  1992年2月12日晚上10时光景,赵超构在上海华东医院告别人世,享年82岁。他驾鹤仙去,落葬在奉贤的滨海古园,那是他最后的归宿,我曾去缅怀过。墓地不过两平方米左右,普普通通的一块青石碑,石碑上雕刻着一头牛。这头牛原是他专栏文章“未晚谈”上的题图。他的“左邻右舍”看上去也都普普通通,不见得有什么名望。赵超构一生以平民自居,与平民相处,为平民鼓与呼,真正是一头扬名青史的“老黄牛”。 

  赵超构是个名人,他有许多头衔:全国政协常委、上海市政协副主席、民盟中央常委、民盟上海市副主委、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副主席等等。然而,他永留人们心间的是一名杰出的新闻工作者,是一名以“林放”为笔名的杂文家,是《新民晚报》的前辈、老社长。正是作为一名新闻记者,1944年他赴延安采访,写出了轰动一时的《延安一月》;正是作为报界的一个杰出代表,他先后受到毛泽东主席的7次接见,成为毛泽东的朋友。 

  《新民晚报》自1982年元旦复刊至今30年,一直遵循赵超构的“十六字”办报方针:宣传政策、传播知识、移风易俗、丰富生活。她像一只栖于民间屋檐下的春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当时,束纫秋、丁法章两任老总不折不扣地执行赵超构的办报方针,使《新民晚报》日益深入人心,发行量曾达到有史以来的最高点,日发185万余份。这是一个历史,难以复制的历史。

  吴兴路的新家

  20年过去了,赵超构的家一直刻在我心里。尽管,我做不到,但从心底里钦佩、崇敬,为我们有这么一位高尚的好社长,《新民晚报》有这样一位让世人敬仰的老报人而自豪。 

  我是在社会各界人士及本报同仁送别赵超构远行之后,到他家造访的,为的是整理一些悼念老社长的文字。这是吴兴路上的一幢高楼,赵超构搬来这儿也就3年左右,算是新家。电梯送我上了7楼。我第一次踏进老社长的居室。人去屋空,我在他大儿子东戡陪伴下,茫然环顾四周。脚下是硬邦邦的水泥地,四壁未有任何装饰,照明的是一管搬来时就有的日光灯。16平方米的卧室,原先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儿子、女儿说装修一下,他硬是不肯,说清清爽爽蛮好嘛。 

  那张床,他睡了大半辈子。这是三尺半的铁床,圆形的铁管已呈锈褐色。早先床上铺有弹簧,因那年大炼钢铁,他就将一床弹簧捐献给了炼铁炉,换上了棕绷。门后竹制的一只小书架,在老房子里陪伴了他很多年,他舍不得扔去,带过来了。一只写字台和一只低矮的小方桌,同那张铁床一样,也伴了他半个世纪。

  积蓄一万零几百元

  他儿子东戡像讲故事似的追寻那过去的年代:这些家具是1946年日本人投降后留下的,是父亲的一位朋友赠送的,父亲从未想过要移换这些陈旧的家什,他对生活向来不讲究。 

  我的目光又落到那盏台灯上。这是机床上用的车灯,灯罩及灯座的油漆早已剥落,斑花点点的好似一位垂垂老矣的长者注视着台面。写字台前的两只藤椅是新的,这是搬新家后唯一添置的两样东西。因为,老房子那只用了很多年的旧藤椅实在破烂不堪,他才同意儿女买了两只新藤椅。一旁的两只单人沙发是他女儿刘芭家的。女儿念着父亲房间里空落,客来人往要坐坐,特意放在父亲房里。墙那边是3只毫不起眼的书橱,高不过1米多点,也不宽,这是10多年前他在辞海出版社工作时买的,每只橱70元,制作质量实在粗糙。橱的上半层玻璃门内是书籍,橱的下半层抽屉里是他放替换衣裤的。东戡说:“父亲只有两套像样的衣服,一套是报社发的西装,他从来没有穿过;另一套是出访南斯拉夫时做的中山装,他很喜欢,就穿着它走了。” 

  置身于老社长的卧室兼书房,我惊讶,恍如在另一个世界。不过,这房里有一样东西足显主人的身份和地位,那就是挂在墙上的那幅题有“超构先生”的郭沫若赠送的字轴:庄子书中,每多警语,如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仁义而窃之……郭老那潇洒、飘逸、凝重的墨宝伴随了赵超构半个世纪。 

  继而,我缓步走向客厅。厅内有两样新东西,一台双鹿冰箱和一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东戡告诉我说:父亲习惯每晚看新闻联播,早先一直是一台黑白电视机,1984年在上海新闻界庆贺他笔耕50周年时,广播电视局送了他一台14英寸彩电,才鸟枪换炮。后来,他用第二本《未晚谈》的书稿稿酬,买了一台21英寸的彩电。至于那台180升的双鹿冰箱,是他用第一本《未晚谈》的稿酬买的。 

  我问东戡:你父亲走后,除了留下这些遗物之外,还留下什么财物吗?东戡如实相告:我们家是靠工资吃饭的,父亲一生俭朴,他的收入不少贴补我们,所以这几十年来没有什么积蓄,这次清点一下,包括政府每月给他的津贴,以及政协、统战部补助的,一共是一万零几百元,至于金银之类的,他从来不喜欢,一件也没有。他说过,人有义者,虽贫,能自乐也;而人无义者,虽富,莫能自存。 

  这就是老社长的新家。

  瑞康里的老家

  后来,我又采访了为老社长开车的司机小崔,从小崔的嘴里知道了老社长的老家。

  小崔是1981年6月从文教干校调到《新民晚报》的,指定为社长赵超构开车。当时,《新民晚报》筹备复刊,条件很艰苦,报社唯一的一辆“伏尔加”小车,就是由小崔接送社长用的。小崔说,刚进报社时24岁,对晚报一点也不了解,根本不知老社长的身份、地位、名望,后来一打听,不由肃然起敬。他说,当时想,像老社长这种地位的人,房子一定住得很宽舒,不是三房一厅,就是四房二厅,起码两房一厅。然而,当小崔第一次去接老社长,到他家里,竟是搀扶着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不是老社长腿脚不便,而是扶梯窄窄的实在难走。小崔说,老社长的家与他想象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小崔回忆说:老社长的家在溧阳路瑞康里,这是陈旧的石库门房子,楼梯暗暗的,陡得让人心寒。再到前楼时,小崔更为惊讶,阿会跑错地方?十来平方米的屋室,一张三尺半的铁床,一只写字台,一把陈旧的藤椅,还有3只矮矮的书橱,这就是老社长的全部家什。什么大橱、五斗橱、梳妆台,三“机”四“机”的都没有。买不起吗?买不到吗?显然都不是,老社长有他自己的生活态度和生活理念。他年轻时就说过:“我从来不贪图享受,我只需要低等动物的生活条件。”他养成了恬淡谦冲、俭于自奉的习惯,一生如此。 

  那一年,上海市政协为赵超构配了一辆“尼桑”小车,小崔便开起了新车接送老社长上下班。可半年以后,情况有变,政协提出两点意见,一是政协的车子由政协来配备驾驶员,二是要么让小崔调到政协去。赵超构闻悉此讯很不愉快,对小崔说:“我宁可不坐尼桑,也不让你调过去。只要能跑,坐什么车都可以。多少人在挤公共汽车,我有小车坐,已经很不错了。”这以后,赵超构再也没有坐过“尼桑”。 

  小崔说,老社长除了到报社之外,经常开会的是三个地方:政协、统战部、民盟,逢着下午会议,他尽量不吃工作晚餐,有时拒绝不了,他就同工作人员打招呼,尽可能快点,小崔还要回浦东,太晚了要连累他;至于企事业方面的祝贺会之类,11年里他一次也没有出席过。都说赵超构没有架子,可有些地方他的“架子”大得请不动,骨头重得像泰山。 

  小崔为老社长开了11年车,记忆里只有一次“私差”。那是他小女儿刘芭生孩子出院,叫不到出租车,要父亲麻烦一下报社。赵超构破例打电话给总编办帮帮忙,是小崔去接送的。事后,他对儿女们说,下不为例。小崔说,老社长的老爱人生病多年,他一次也没有用过报社的车,都是儿女们用人力车推老母亲上医院看病的……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壮怀激昂,全是点点滴滴,像涓涓细流,清澈见底,没有杂质,这分明是老社长一颗没有被污染的纯洁的心。然而,他的文章却恰恰相反,嬉笑怒骂,尖锐泼辣,寓庄于谐,敢讲敢说,意酣墨饱,意气纵横,很多杂感极具震撼力。有人评价赵超构是以人格在写文章。

  生命最后的时刻

  赵超构是在华东医院401病房里阖眼远去的。那是1992年2月12日晚上。驾驶员小崔亲历了老社长的最后时刻。 

  小崔记得很清楚,2月8日下午3时光景,他和老社长的小女儿刘芭在病床旁,老社长一阵猛咳,气管里咳出血来,那淡淡的血丝没有逃过老社长的眼睛。他启动嘴唇,说了一句:“最后的时刻到了。”小崔心里隐隐作痛。他再三劝慰老社长:“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老社长没有吭声,静静地抵抗着病魔的肆虐。 

  仅仅过了4天,2月12日晚上8时,小崔在送总编辑丁法章回家途中,BP机响了,是总编办副主任王潜芬打来的。小崔赶紧回电,得知老社长情况不好,他连忙向老丁汇报。老丁嘱小崔,快,去华东医院。 

  晚上8时25分,丁法章和小崔踏进华东医院401病房。这时,病房的顶灯已经关了,照明的是老社长病床边的一盏台灯。小崔见老社长睡了,呼吸器依旧套在他嘴上。守候在旁的是他大儿子东戡。就在东戡起身相迎与丁法章交谈时,小崔走到老社长病床旁,台灯的光晕正好投射到老社长的脸上。小崔凑近一看,心里一惊,只见老社长的面色灰白带黄,没有一点血色。小崔摸了摸他的额头,尚有几分温热,再拉拉他的手,竟然没有知觉。小崔禁不住一声轻呼:不好……东戡闻声走近,将手搭向父亲的脉搏,搭了几次搭不出,快,快叫医生。小崔冲出病房叫医生,当他返回病房,丁法章叫他马上去吴兴路,把赵超构的小女儿刘芭接来。当小崔再次踏进401病房,是8时50分。医生正在对老社长进行人工呼吸,然而不见效果。小崔心里涌起一股酸楚,他赶紧去管弄新村接赵超构的小儿子东戬。当小崔第三次踏进401病房,悲怆笼罩了病房,不见医生,也不见了套在老社长嘴上的呼吸器。老社长异常平静地阖上双眼,走了。这时,报社前总编辑束纫秋也到了。 

  小崔遵报社领导之嘱,又急急赶去报社,给远在哈尔滨的赵超构的大女儿静南打长途电话,报告老社长去世的消息。 

  当小崔第四次回到401病房,已是10时半。市委吴邦国、陈至立等领导都来了,大家怀着悲痛的心情,默默地送别一代报人赵超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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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超构的两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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