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兰心大戏院的建立
上海自1843年开埠以后,即成为外国人追金逐银,显露身手的大舞台,异国他邦的滚滚人流,远涉重洋,陆续踏上东方这块神奇的土地,来圆自己的人生之梦。这支庞大的外国军团,不但把西方五花八门的商品一样一样运到上海,还把西方的理念、法律、文化等也源源不断地输入到这个刚向世界敞开门户的城市。
那时,外侨的文化娱乐活动很枯燥,一般仅是跳跳舞、划划船而已。于是,有些爱好戏剧的侨民聚在一起,开始排练西洋戏剧,自娱自乐。后来,这些爱好者组成了一个业余剧社,借了一个洋行的旧货栈,在那里搭了一个简陋的舞台,自豪地命名为“新皇家剧院”,首次演出《金刚钻切金刚钻》和《飞檐走壁》两出戏,时间在1850年12月12日。
以后,又有一个业余剧社演出了一些新的剧目。这两个业余剧社一个叫“浪子”,一个叫“好汉”,经常交流切磋演艺。1866年,两个剧社合并,另再吸收一些新人,成立了“上海西人爱美剧社”(Amateur Dramatic Club of Shanghai),简称A.D.C.。
事业发展了,他们不甘心再在仓库里自娱自乐。当年,就集资购得圆明园路诺门路(今圆明园路香港路)的一块土地,建造剧院。剧院用木板修建,比较简陋,但它是中国大地上出现的第一座西式剧场。1867年3月1日,剧院落成,取名Lyceum Theatre。A.D.C.在这里演出了三十余场话剧,大过了一把戏瘾。谁知好景不长,1871年3月2日,剧院在一次火灾中轰然倒塌,A.D.C.的戏剧梦也暂时宣告破灭。当时,上海对外贸易已超越广州,成为一个国际性的都市,激增的外侨迫切需要各种娱乐活动来调剂生活。1872年,上海纳税西人会出面募集资金,在博物院路(今虎丘路)重建了新的剧院。经过约两年的施工,1874年1月27日,新剧院终于落成。这是一座三层楼的砖石结构建筑,从最近发现的一张剧院内景照片来看,整个建筑在当时可说是规模宏大,金碧辉煌。剧院的音响效果也很好,台上微叹一声,楼上的后座也能听到,特别适于演出西方写实话剧。这一天,A.D.C.举行第37次演出,以作庆贺,上海的报纸专门作了报道。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媒介都称其为“西国戏院”或“大英戏院”,很久以后,才按Lyceum的发音,音译为“兰心戏院”。
贰 A.D.C.的演出
1867年3月1日,A.D.C.在兰心大戏院举行了首次公演,剧目为《银鱼在格林威治》,这以后,几乎每年他们都要在“兰心”为旅沪侨民和上海市民献演几出戏,除了世界大战爆发的那几年。据笔者统计,在1914年到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A.D.C.在5年间上演了10出戏,平均每年仅两出;最少的是在1942年到1945年的二战期间,4年只演了一出戏。而演戏最为频繁的还是在剧社成立的最初几年间,1867年数量最多,演了8出戏,其次是1870年的7出,而1872年、1874年到1876年,都各演了6出戏。
A.D.C.最初只演出一些短剧,纯为娱乐消遣。大约到1892年才逐渐开演多幕长剧,如《造谣学校》《风流寡妇》《三剑客》《庞贝城的末日》等。进入20世纪以后,他们甚至有实力有信心演出一些名家巨作了。1906年,A.D.C.计划上演萧伯纳的《你永不能说》,为此特写信向他征求意见。萧伯纳回信鼓励他们向职业剧团挑战,大度地表示:“无论如何,倘若你们喜欢,那么就演吧。”他并幽默地向剧社祝福:“但是上帝要助佑一些观众才好。”于是,萧翁的《你永不能说》这出戏很快出现在A.D.C.1907年的演出节目表上,这也是萧伯纳的作品首次在中国公演。这以后,一些著名剧作开始频频现身A.D.C.的演出剧目中,如席勒的《阴谋与爱情》、萧伯纳的《魔鬼的门徒》、巴里的《可敬的克莱顿》、高尔斯华绥的《忠诚》等,甚至莎士比亚的一些经典剧作也被他们搬上舞台,为此还惹出了一场风波。
1921年,A.D.C.的第184次演出上演了莎士比亚的名作《第十二夜》,原定演出10场,结果因工部局的一些保守董事认为业余演员上演莎剧有辱莎翁大名,最终只演出了9场,最后一场戏只能以退款了事。
A.D.C.演出时的服装、道具、置景、灯光、效果、音乐、舞蹈等都精美非凡,如舞台背景很多都定制于伦敦,制作十分豪华,花费了大量金钱。像1921年第185次演出的《纽约的美女》,A.D.C.仅为布景一项就支出了1000英镑,当年这算是一笔巨款了,这笔钱是由来自马来西亚的一名种植园主赞助的。A.D.C.的演出除了给旅沪外侨们送去欢乐和慰藉外,也给不少中国观众带来了震撼和启蒙,很多中国人正是通过A.D.C.的演出,平生第一次领略了西方戏剧的魅力:新颖别致的舞台、变幻离奇的灯光、浪漫瑰丽的布景、分幕演出的形式,甚至于对号入座的席位和引领入席的方式,都令原本闭塞的国人耳目一新。
叁 “兰心”的启蒙
作为当时最早的一家西式剧院,中国人正是在“兰心”第一次真正领略了现代戏剧的艺术魅力。1875年,王韬在《瀛寰杂志》中记录了同治末年西人在“兰心”演剧的情景:“衣裾四周,悉缀宝珠,雪肤花貌,掩映于明灯之下,与烛光相激射。台下奏乐者十余人,抑扬嘹亮,皆西国乐器也……演剧时,山河宫阙,悉以画图,遥望之几于逼真。凡此戏术,皆从海外来。”1876年,客居上海15年,堪称“老租界”的葛元煦写了一本类似“上海指南”的书,名《沪游杂记》,书中描述了近代上海出现的许多新鲜事物,其中也写到了“兰心”:“园式顶圆如球,上列煤气灯如菊花式,火光四射,朗澈如昼。台三面环以看楼,演时先有十数人排坐台上,面深黑,眼眶及唇抹以丹砂,或说白或清唱数次,然后扮演各种故事。以跳踯合拍为长技,与中国迥别。”这些迥然有异于中国传统戏剧的西方演剧,大大震撼了中国的戏剧爱好者,使他们似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些灯光变幻离奇、布景浪漫瑰丽的现代戏剧!中国早期话剧的一些重要人物,如郑正秋、徐半梅等,都曾在A.D.C.的演出中受到滋润,并在这里开始与话剧结下不解之缘;“兰心”和A.D.C.也因此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一个支点,成为西方文化输入中国的一扇窗口。
徐半梅曾回忆:“兰心大戏院每两三个月一次的A.D.C.剧团演出,我必定去做三等看客,躲在三楼上欣赏。”1907年9月,王钟声率春阳社租“兰心”举行首次公演,剧目是《黑奴吁天录》,欧阳予倩将此誉为是“话剧在中国的开场”。这一天,很多普通的中国观众走进“兰心”,观赏了西式戏剧和剧场的魅力,新颖的布景、灯光、舞台和分幕演出形式,震动了观众和戏剧界,也推动了中国戏剧的改革步伐。以后新舞台等新式剧场的兴建,都和“兰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1908年,夏月珊、夏月润兄弟等在南市创建新舞台,第一次将“茶园”式的舞台,改为具有现代化设备的剧场。他们还以每月120两银子的高薪,特邀张聿光担任布景设计。张聿光是我国最早的戏曲舞台美术家,他曾多次到“兰心“观看A.D.C.的演出,仔细学习外国同行的绘景手法。因此,张聿光画的布景,吸收了西洋画的透视原理,形象逼真,立体感很强,颇受观众的欢迎。“兰心”并不仅仅只在舞台、布景、灯光等方面给人启迪,就是在领座小姐、对号入座等微细地方,“兰心”也都给当时中国的剧场、影院带来理念的变化。
肆 从旧“兰心”到新“兰心”
从1874年1月到1929年4月,上海西人爱美剧社在“兰心”演出共计180余场,其他各类文艺团体的演出则不计其数,其中包括意大利歌剧院演出了歌剧《阿依达》《蝴蝶夫人》,上海工部局乐队演出了贝多芬、舒伯特作品等,“兰心”因此成为上海民众接受西风熏陶的一处主要窗口。进入20世纪20年代以后,随着上海电影放映业的兴起,戏剧业日渐萧条,再加上“兰心”这座建筑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显得破旧不堪,所以除偶尔演出外,很多时间只能空关。1929年,A.D.C.以17.5万两银子的价格将兰心售出,另觅址蒲石路、迈尔西爱路(今长乐路、茂名南路)口,重建新院。1931年2月5日,剧院建成,鉴于“兰心”这两个字的高含金量,剧院仍保留了这个历史名称。由于当时经济不景气, “兰心”除演戏剧、歌舞、音乐外,当年12月起还开始兼映电影,并获得了美国派拉蒙和哥伦比亚影片公司的专映权。当时上海的一些有影响的戏剧演出和音乐会,主要都选择在“兰心”举行,如俄国舞剧院访沪演出的芭蕾名剧《天鹅湖》《睡美人》,抗战胜利后梅兰芳复出的首场演出昆剧《刺虎》,高芝兰、蒋英、董光光、马思聪等人的独唱、独奏音乐会,以及工部局乐队每年夏季、冬季举行的音乐演奏会等等。此外,胡蓉蓉走上芭蕾之路,袁雪芬立志越剧改革……这些名人名事,也都和“兰心”有着密切关系。可以说,上海的一部近代文化史,兰心是一个重要的见证人。一位修史专家曾感慨地说:谁要是收藏有兰心的全套演出说明书,他就等于目睹了上海文化百年走过的沧桑历程!
▲▲后记
1949年上海解放后,英商A.D.C.集团很快决定将兰心大戏院出让。同年10月,上海市剧影协会买下“兰心”,并成立管理委员会。但A.D.C.的一些忠实成员仍然留在上海,并坚持排练演出,当然规模、影响已不能和以前相比。这样的活动一直持续到1952年才逐渐结束,这年的9月29日,兰心大戏院改名上海艺术剧场。“兰心”和A.D.C.长达近乎百年伴随上海共同发展的不凡经历终于成为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