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影片《艺术家》在今年的奥斯卡颁奖礼上大获成功,成为该奖历史上第一部非英语国家电影。而就在奥斯卡开奖的前两天,法国本土的凯撒电影奖也预言性地将诸多殊荣赋予该片。这个对中国观众来说稍显陌生的奖项却恰恰是成就法国本土电影市场的“法式奥斯卡”。
1974年,法国人在本土电影获得大范围国际性成功之后,终于意识到,是时候在艺术与商业之间建立一个自己的电影学院了。于是,法国电影艺术与技术学院应景而生。两年之后,以此学院为基础的凯撒奖成为了另一个版本的奥斯卡。
凯撒奖得名于其奖杯设计者,法国雕塑家凯撒·巴达齐尼。与其他奖杯的精致相比,凯撒奖杯颇为粗犷阳刚,形状犹如古代的胜利战甲。设置的奖项均与奥斯卡奖相仿,除艺术类奖项之外,还设有技术性奖项,如最佳声效、最佳剪辑等。纵使凯撒奖与奥斯卡奖有众多形式上的相似,纵使它们都有一窝蜂把许多奖项都颁给当年最佳电影的习惯,但它们的大相径庭却与生俱来。这是法国电影和美国电影的差别,不言而喻,经络分明。
凯撒奖是彻头彻尾的法国奖项,不仅是因为它的国籍,还包括它的品位。每年获得凯撒最佳电影的无一不是典型的法国电影。何谓法国电影?不是得天独厚的浪漫背景,不是文艺男女的一见钟情,不是信手拈来的艺术氛围,更不是撕心裂肺的风花雪月。错了,法国电影中有很多爱情,但最法国的电影却常常与爱情无关。而是小人物的孤寂独白,是现实社会的荒诞无稽,是沉闷缓慢的剧情叙述,是与面包牛奶无关的布尔乔亚式的苦闷。它们未必都是曲高和寡的艺术影片,恰恰相反的是,许多凯撒奖影片都是前一年本土电影市场上的票房热门。法国人一直在艺术和商业之间寻找一条光荣之道。
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个例子便是让许多人爱上蒙马特街头的《天使爱美丽》。该片获得当年四项凯撒奖,同样也是位居法国历年票房第三位的影片。而位居票房第四的便是今年最热门影片,同时也是凯撒奖九项提名并最终打败《艺术家》获得最佳男主角的温情影片《无法触碰》(《Intouch-ab1e》)。同样著名的影片还有埃迪特·皮雅芙的传记片《玫瑰色人生》,在戛纳,奥斯卡和凯撒三大奖项中都无可匹敌的《钢琴家》,以及为国内文艺爱好者津津乐道的《我心遗忘的节奏》。可以这么说,今日让法国电影在世界大放异彩的已经不是戛纳的桂冠,而是凯撒的选择。许多为别国所熟知的法国影片都出自凯撒电影奖。
大社会中的小人物
法国电影和法国文学一脉相承。法国电影中的人物卑微地表现出世间百态,凯撒电影奖便是一部《人间喜剧》。
2006年凯撒奖最佳影片《我心遗忘的节奏》便是讲述一个小混混的钢琴人生。主角汤姆有着典型法国人的特点,无缘无故的苦闷以及无缘无故的冷漠。他对父亲冷漠,对他人冷漠,就职于一家非法房产公司,做着见不得天日的工作。然而,有一天我们却发现,他的母亲是钢琴家,他的冷漠来自于前者的死亡,他的苦闷来自于钢琴梦的结束。他依然无法割舍对音乐的疯狂。他遇到了从前母亲的朋友,后者提议为他举行一场演出,于是他重拾琴艺,过着双重灵魂的生活。汤姆的生活表现出法国当代社会许多年轻人的心理特色。他们过着自己不理解也不喜欢的生活,他们想摆脱这种生活,却不得不在巨大的失业率以及各种现实中隐藏自己的信仰。心无所依的混沌感笼罩着他们。他们的苦闷和物质无关,甚至可以说,即使他们不得不面对牛奶面包的问题,真正的苦闷依然来自于不知从何而来的孤独感。
2010年凯撒奖最佳影片《预言者》同样聚焦法国当代社会的制度问题。这次,导演把焦点转向了监狱制度。马利克只是一个轻度犯罪者,但由于法国监狱短缺,不得不把轻度犯罪者和重刑犯关押在一起。于是,监狱不仅不再是一个赎罪的地方,更成为了犯罪学习地。马利克在监狱中投靠了一派,并暗杀了对手派的老大。他在监狱中摸打滚爬,出狱时,已经成为了帮派首领。该片同时还获得了2009年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大奖。与《我心遗忘的节奏》类似,小人物的故事极大地反映出法国社会制度的缺陷。马利克代表了另外一种青年——外来移民。法国的罪犯中有一部分北非和阿拉伯移民,这些移民的犯罪问题已经成为了法国的另一个标志。而为何这些移民的犯罪行为会愈演愈烈,《预言者》从宗教和制度的角度给出了答案。
2009年曾在上海电影节期间展映的当年凯撒奖影片《花落花开》则是描述了小人物艺术家的生活。质朴派画家赛哈芬妮是另一种典型的法国中年人,孤独而穷困,但不同的是,她不再苦闷。她生活的乐趣在自然中,在绘画中。虽然从来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虽然微薄的收入甚至连买颜料都成为问题,虽然富裕家庭的夫人嘲笑她的作品,但她遇到了一个收藏家,一个可能使她成为“艺术家”的伯乐。然而,随即而来的战争却带走了功成名就的岁月。孤独的基调,无处可躲的现实,小人物的心灵追求,这三者构成了这部典型的凯撒口味。影片开头稍显冗长,但耐心是影迷的不二法则。当你见到主人公的绘画和历史的战争时,突然,你就明白了法国人的人文关怀。
奥斯卡的恩恩怨怨
今年凯撒奖最佳影片《艺术家》是凯撒口味的背叛者。
凯撒既然被称为“法国奥斯卡”,自然与奥斯卡有着微妙的联系。对于奥斯卡,法国人保持着矛盾而暧昧的态度。一方面,戛纳电影节的背景让他们有恃无恐,另一方面,奥斯卡的国际声誉又令他们嫉羡不已。他们无法摆脱奥斯卡的影响,但也不愿承认奥斯卡的美学。终于,他们有了自己的奥斯卡;终于,美国人把小金人颁给了法国人。今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奥斯卡历史上第一位法国男星,让·杜雅尔丹拿着小金人,骄傲地对法国媒体说:我向你们介绍它,它重两公斤。一时间,所有的法语媒体都在欢呼,时至今日,他们终于可以傲慢地对美国人说,我改写了电影史,我打败了你。
但《艺术家》究竟是法国电影对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征服,还是美国电影对法国电影人的影响?或许后者更为贴切。
《艺术家》是对早期好莱坞默片的致敬,不仅全片采用黑白默片的形式拍摄,更在其中模仿了许多好莱坞电影的著名桥段,甚至影片的剧情内容都与许多美国电影相似。影片讲述一个默片时代的大明星如何经历无声片向有声片转变初期的不适应感,如何在穷困潦倒中被从前提携的女星帮助,再一次站在镜头前。除了制作班底为法籍之外,《艺术家》完全是一部仿造好莱坞第一次黄金时代的电影。美国人绕了一圈,把奖颁给了自己人。
事实上,今年凯撒其他最佳电影提名影片却部部都是法国特色。《国家行政》(L′exercicede1′?tat)从一场交通事故入手,通过交通部长的故事直面法国政治制度和政治灰暗。《无法触碰》讲述有色人种家佣和贵族病人之间的温情故事,收获了极大的票房反响。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放映该片,体会法国银幕上许久未见的真情。《警员》(《Po1isse》)拍摄了一群未成年保护组的警察的日常工作。他们看到那么多的坏,他们试图接受,却常常难以接受。终究,现实题材才是法国人的心头好。或许,放弃奥斯卡的无所不在,才是法国人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