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愚公移山》是不是受到了误导?40年后,这部电影的导演伊文思的夫人回到中国寻找真相。
“阿陆,在中国我只能信任你。”回到中国前,玛斯琳给陆颂和打过很多电话,请陆颂和帮忙集结《愚公移山》的摄制组成员。
陆颂和是40年前《愚公移山》剧组的翻译,对于说法语的伊文思夫妇而言,陆颂和是他们与中国最紧密的联系渠道。
回到中国
40年后,玛斯琳回到上海,找到了《愚公移山之上海第三药店》中拍摄的店员包涵。在那部纪录片中,第三药店是新中国的一个普通药店,里面的所有店员都全心为人民服务,常常下乡送药。
玛斯琳问包涵:“你当年说的话,是真的吗?有没有组织安排你这么说。有没有你想说而不让你说的话?”
包涵回答她,她拍摄到的场面都是真实的。
其实,同样的问题玛斯琳也问过陆颂和,问过《愚公移山》摄影师、照明师。她还想去找《愚公移山》当年的领队钱李仁、叶式春讨个说法。
玛斯琳想找回电影里曾经拍摄过的中国人,再重新拍一部电影。她想知道当初自己要拍摄的是不是真实的中国,她也要看看“现在中国变成了什么样子”。
摄制组的老人们理解玛斯琳为什么会这样做,但这些问题让她的中国朋友们很为难。
“这个剧组可以在一起吃饭叙旧,但是我们没能力帮你把人聚在一起拍片子。”照明师郭维钧这样委婉地开导玛斯琳。
2011年底,中国电影资料馆为纪录片大师伊文思举办了一次影展,邀请玛斯琳女士参加。
她来了。这是丈夫伊文思去世后,她第三次受邀到中国。
一有空,玛斯琳就架起摄影机拍摄。玛斯琳很想抓住每一个到中国的机会,再见到当初《愚公移山》中的那些人,再看看今天的中国是什么样,再问问自己曾经的信仰还在不在。
当然,玛斯琳也不会错过任何一次为伊文思“表白”的机会。只有她才能告诉中国人,“伊文思曾经那么地热爱中国。”
在影展上,83岁的老人,笔挺地站在电影幕布下,棕红色的头发格外显眼。她一直面带微笑地问:“还有问题吗?”手却偶尔伸到背后去撑着腰。即便是很累了,椅子放在身后,她却从来都不会坐下。
连续一周,玛斯琳每晚都会到电影资料馆和伊文思影展的观影者见面。玛斯琳从来不理会主办方说时间到了,总是回答每一个提问者的问题,直到再没有人举手。
每每讲到伊文思与中国,玛斯琳都会落泪。她不会忘记,在伊文思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中,伊文思艰难地诉说着:“中国啊,中国,你该怎么办。”
“不要把中国拍成玫瑰色”
中国纪录片界的人,提及荷兰人伊文思都会说:“世界级的大师,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伊文思和周恩来是好朋友,在抗战期间相识于延安。他拍过抗日战争正面战场台儿庄战役,如今很多影像资料还是当年伊文思拍摄的。他送给了延安的八路军一台摄影机,那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台摄影机。
1972年,伊文思和玛斯琳再次踏上中国土地的时候,却是带着使命的。
夫妻二人受到周恩来的邀请,来中国拍摄一部“正视听”的纪录片。此时正值“文革”,中国需要树立国际形象,打破孤立主义局面。老朋友、纪录片大师伊文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周恩来给伊文思提供了一切支持。玛斯琳至今还记得周总理的承诺:“片子是你们的,不要把中国拍成玫瑰色,要拍就拍真实的中国。”
四年后,纪录片《愚公移山》完成了。那是一部总时长14小时、分14部的纪录片。
但是,这个鸿篇巨制却没有受到中国的认可。
1976年3月,伊文思夫妇带着电影回到欧洲自办发行。《愚公移山》在巴黎的四家电影院热映了将近四个月,此后又在意大利、加拿大、芬兰、荷兰、美国上映。西方形成了一股“愚公热”。
“中国对此沉默了。”玛斯琳说到中国的沉默时,也沉默了。
《愚公移山》在中国的领导看来问题很多。玛斯琳一一复述着当时中国审片的领导提出的意见。
其中有一条,玛斯琳问一名渔夫:“你理解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吗?”渔夫说:“我不理解。”审片人觉得这根本不是事实,中国人怎么会有人不理解“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片段必须删去。
意见一共65条,伊文思和玛斯琳一条都没有改,“那就是真实的。”
《愚公移山》摄制组总领队钱李仁告诉记者,“伊文思对‘文化大革命’不是完全否定的。他在大的方面是很清醒的,但是不可能像我们现在看得那么清楚,那不可能。”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后两个月。《愚公移山》才出现在中国的电影院。不过,影片中很多地方因为出现了“四人帮”及其爪牙的形象而被删掉。《愚公移山》剧组的不少老人们记得,所谓公映,其实也只是组织干部学习观看。
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其实大多不知道《愚公移山》拍了什么。 虽然在这部电影里“中国普通学生、士兵、工人、农民、家庭妇女第一次在银幕上开口说话”。——这是多年以后,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同道对《愚公移山》的另一个角度的评价。
但在1976年,很多欧洲人看过这部纪录片。5个月前,正是这部电影让他们看到了中国的政治是稳定的,他们更乐意相信伊文思的镜头。可5个月后,“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让伊文思成了粉饰太平的骗子。
为此,伊文思在欧洲声誉扫地,他失去工作长达十年。
十年后,玛斯琳陪着伊文思回到了中国。
他们还要拍中国,这个地方,他们倾注了太多感情。
玛斯琳知道伊文思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拍摄风。一个中午,夫妻二人在北京和平饭店吃饭,玛斯琳问伊文思,“为什么不把风和中国结合在一起。”
《风的故事》是伊文思的最后一部影片。那是一部伊文思的自传体电影。
影片中,幼年时的伊文思对妈妈说:“妈妈,我要到中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