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4月,我们一拨人跑到何多苓在三圣乡荷塘月色蓝顶艺术村的画室玩。
这拨人都是喊他何多的人。何多是朋友们称呼他的“法定名称”。我们先是在室外的庭院里喝茶聊天嘻哈笑闹。何多的庭院非常棒,有专业的园艺师替他打理,走的是英式庭院的路子,野趣中带有精致的意味。庭院里还有一个不大的泳池,倒映着周围的天光树影。
我穿过画室,突然就看到这幅画了。何多的画室很大,可以拉网子打羽毛球。画室的墙上挂有不少他的学生和同行朋友送他的画。我在这幅画前站住了。
一个老妇人。很老很老的妇人,坐在轮椅上,稀疏的头发修剪梳理得很整齐,身上围着白色的被单或者是薄毯;老妇人的前景是一棵并不怎么繁茂的桃花。整个画面是何多苓最著名的灰色,老妇人从背景的灰中淡淡悠悠地浮出,她淡淡悠悠地看着什么,但并没有去看前景的那棵桃花。而桃花也是灰色的,灰红。
这是一个趟过时间的河流即将走到尽头的女人,阅尽世事,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和桃花在一起呆一会儿。我猜这是何多的母亲。后来问他,的确是他的母亲。这幅画就叫做《母亲》。2011年5月8日,“士者如斯——何多苓展”在上海美术馆开幕。我去了现场。在现场再次看到这幅画,再次伫立良久。
何多苓的画材多以青春美丽忧伤孤独的女性为主体描绘对象,是忧伤,并不痛苦。但《母亲》是痛苦的。我还很少看到何多苓的作品中表达得如此深厚蕴藉的痛苦。诗人、《南方周末》记者王寅在专访中也询问这幅画,何多苓回答说,“这幅照片是我在母亲去世前两个月拍的,当时她一直住在医院,坐在轮椅上。母亲是严重缺钙,行动不便,最后全身衰竭,她活了86岁。母亲这张脸我画了很长时间,很不容易画,因为老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已经是一副躯壳了。但是你要画出很复杂的东西,好像没有什么语言,但你必须说出一切……父母去世以后,我最大的遗憾就是跟他们交流不够。在他们的晚年我挺忙的,也去得不多,有时候去了,也觉得跟老年人没有什么可交流。我画画的时候,感觉到有种交流。我母亲最喜欢桃花,每年坐轮椅都带着她去看桃花……”
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父母去世之后后悔跟父母交流不够。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后悔。我觉得这不是这幅画最核心的那一点。这幅画渗透出来的是孤儿的痛苦。我记得前几年,诗人钟鸣的父亲去世了,而他的母亲早几年也走了。钟鸣对他的老朋友、我先生李中茂说,“中茂啊,我这下成孤儿了。”不管是什么岁数的人,父母不在了,头上的天瓦就被揭了。我当时在何多画室凝视这幅画时,我先生中茂也曾走过来看。他仔细看了,然后沉默地走开了。他的父母、我的公婆,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