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他在家待业了三年,只为等着考“中戏”,一辈子做导演;他身高1.90米,给人无形的压力,身上却有浓郁的儒雅之气,侃侃而谈时,谦和、专注,传达着他对话剧的激情。他就是任鸣,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副院长,国家一级导演。今年,北京人艺迎来60周岁生日,在此次人艺来上海演出的5部话剧中,光任鸣导演的就有三部:《知己》《我爱桃花》和《关系》。在人艺的25年,任鸣用自己近70部作品实践着曹禺的嘱托——做人艺风格的守望者。前不久,在上海大剧院的彩排现场,忙碌的任鸣接受了本报专访。
1 摆玩扣子 演绎故事情节
任鸣的童年有着与众不同的玩具,这些对他影响很大。“我从小喜欢听故事、玩扣子。”任鸣说,小时候,家里有各种各样漂亮的扣子,从三四岁开始,他就喜欢用扣子把听来的故事摆出来,每个扣子代表不同的人物。他经常沉迷于扣子的世界中,乐此不疲,还经常把被子、枕头当模型。这样的爱好任鸣保持了许多年,一直玩到初中。这些同年的玩具锻炼,开发了他的形象思维和想象力,为他日后从事导演工作打下了基础。
任鸣第一次接触话剧只有5岁,还在读幼儿园大班,当时正是援越抗美时期,他演一个掩护妹妹和交通员的男孩。用任鸣自己的话说,这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让他以后搞了戏剧这一行。那场话剧在幼儿园连演了好几场,任鸣的父母也去看了。
上小学后,任鸣在“五七”干校里表演节目,给学校的宣传队出点子,是文艺活跃分子,还喜欢表演节目。当时有位老师,以前是海政文工团的,就常给任鸣和他的同学们排戏。一次表演节目后,老师说任鸣:“这孩子是个演喜剧的天才。”当时任鸣年龄很小,但这句话他记得很牢,回家还讲给妈妈听。“有时候别人无意中的一句话,会激励、影响你的一生,人都是需要被肯定的。”任鸣的表演热情一直持续到高中。进入北京人艺后,任鸣导演的第一部话剧是《回归》,当时还专门找到了这位老师,请他来看这部戏。
2 待业三年 满分考入中戏
上中学后,任鸣参加了学校的朗诵队,他依旧是文艺活跃分子。
高中毕业后,任鸣可以被分配工作,但他觉得自己的理想是导演,可中央戏剧学院又是三年一招,要考中戏导演系,意味着必须在家待业三年。“我非常幸运,因为我的父母非常支持我。”
在家的这三年,任鸣每天都到北京图书馆看资料、自学,往往一个馒头、一瓶水就过一天。任鸣说,他觉得那是他理想最坚定,心里最纯洁、最纯粹的一段时光,那时他心中只有戏剧,别的什么都不想。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1982年,任鸣以小品、编故事双5分进入中戏复试,“当时演完小品,我就发现下面几个女考官都在掉眼泪。我想我肯定成了。”复试时,考官们又给任鸣出了个难题,最后,导演系主任在他的本子上连写了三个字:“好!好!好!”那一年,任鸣以两个满分的成绩进了导演系。不仅如此,在中戏五年的学习生活,任鸣也很简单纯粹,图书馆、排练厅、饭堂、宿舍四点一线,五年中,他的所有专业课成绩全都是满分。任鸣说他从来不觉得上学是一种负担,因为他能完全乐在其中,对他来说,拍戏、导戏是最好玩、最有意思的事。
3 终身难忘 曹禺一席长谈
任鸣一直说,自己很幸运,能进入中国最著名的戏剧学院学习,接受导演系五年的严格训练,为今后的戏剧人生打下无比坚实的基础。更幸运的是,导演系一毕业,就有机缘进入北京人艺做导演。这是任鸣梦寐以求的事,那一年他27岁。
北京人艺是任鸣非常向往的剧院。“进入人艺后,我深受人艺老艺术家的帮助、关照和提携。”任鸣充满了感激,他到北京人艺的第二年,当时的副院长于是之就直接提名让他成为人艺艺术委员会成员。“我知道了那些老艺术家是怎么选剧本、讨论剧本,讨论剧院方向。”任鸣说,人艺的艺委会是人艺最核心的部门,10人左右组成,这让他有了机会参与人艺的重大决定。任鸣在人艺的第七年,被直接提拔成了副院长,让他倍感幸运的是,自己还曾与曹禺同过朝,这对他的帮助很大。
“我以前比较信马由缰,什么风格的剧都排。当年《北京大爷》演出之后,曹禺先生和我作过一次近一小时的长谈,终身难忘。”任鸣说,“曹禺先生先是祝贺我的新戏反响不错,后来说了他的很多看法,我总结主要有三点:戏是演给观众看的,一定要让观众看懂;北京人艺一定要有自己的风格,如果没有自己的风格,就不是人艺了;焦菊隐创造了人艺,是人艺之前的总导演,一定要好好研究和学习焦菊隐先生。这几句话给了我非常大的感触和改变。当时确实有一种现象,一些戏观众看不懂,但导演却觉得自己很牛。”曹禺和任鸣的这次谈话非常恳切,这对任鸣一生的艺术道路和戏剧观念是个转变。那次以后,任鸣作了选择,他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始终要走自己的路——保卫人艺风格和话剧文化。如果放弃人艺风格,是整个中国戏剧艺术的损失,因为人艺走出了中国话剧最成功的现实主义道路,因此,任何抛弃人艺传统的做法都是错误的。“我要坚持人艺风格、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作为一名北京人艺的导演,我愿意做人艺风格的守望者。”任鸣坚持排观众能看懂的戏,“我觉得观众看不懂你的戏,责任不在观众,而在导演。事实证明,好的作品都是很简单的,观众看了很好懂的。”
任鸣一直认为,导演要有自己的风格,但人艺要有人艺的风格。“我们应该不浮躁、不拔高、不招摇、不为奖、不为票房,踏踏实实做话剧,为了戏剧本身做戏剧,努力创造经典,寻找最高的艺术形态。”任鸣说,自己希望做个比较纯粹的戏剧人,做纯粹的戏剧作品。
4 成功难离 家人绝对支持
除了人艺老艺术家的提携和帮助,任鸣取得的成绩和他家人的支持是分不开的。父母对任鸣热爱的事业绝对支持。考中戏待业在家三年半,母亲说,只要任鸣愿意考,只要能考上,家里不惜一切支持他。
妻子在生活上对任鸣的悉心照顾,使他能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中。任鸣深怀感激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我工作特别忙,家务、孩子的教育,包括自己的生活都是太太悉心照料的。如果离开她的支持,我的工作也做不好。”有时候灵感来了,任鸣会突然走开,妻子一说话,他就对她说:“别和我说。”能吃饭吗?任鸣直接回答:“不能吃。”什么时候吃?“再说。”有时半夜,任鸣想到了什么工作上的事,也会一会儿开灯一会儿关灯。“这样的生活一般人受不了,但我太太很宽容,她支持、理解我。创作的时候,我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妻子还常对他说:“任鸣,你不要为了赚钱去排你不想排的戏,这样会浪费你的才华。”
任鸣的生活非常简单,除了导演工作外,他的爱好就是看书,“我的屋子里全是书。我有两三个房子全是书。我不会用电脑,不会上网,我拒绝用网络。我觉得接受的信息已经很多了。”任鸣说,他活得比较原始,也不会开车,用的手机只有两个功能——电话和短信。衣服也都是妻子买的。“我的简单、原始生活并不代表我创作上很保守。”任鸣笑着说。
就像当初父母对任鸣一样,他也给儿子绝对的自由发展空间和独立思考问题的环境,让他干喜欢干的事。儿子会吹大号,却特别喜欢体育。如今,正准备出国留学学习体育管理。“我希望他走自己喜欢的路,学什么都可以。”
5 百部话剧 但求一部经典
两年前,任鸣步入了知天命的年龄,他又作了一首自题诗:“吾辈一生只懂戏,万般与俺没关系,不图虚名不贪钱,把戏排好便可以。”任鸣越来越热爱自己的导演事业,“我从27岁起在人艺当导演,一直干着自己最喜欢干的事,这是最大的幸福。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要走这条路,全力以赴,一直走下去,在话剧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下去。只要永远在走就行,每走一步都很扎实就行。”
这几天,任鸣又忙着开始排北京人艺的庆生原创大戏《甲子园》,这是任鸣的第69部戏。“我的理想是这辈子排100部话剧。10部话剧中只要有一部优秀作品就不白排,目标是在这10部优秀作品里能选出一部经典作品。”任鸣说,自己的比例是100比1,“但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排100部戏,能不能出一部经典作品。我现在有优秀作品,但还没有像《雷雨》《茶馆》之类的经典之作。”
任鸣特别羡慕匠人,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剧匠,下最苦、最笨、最拙的功夫去创作,绝不投机。任鸣欣赏曾国藩说过的一句话:“扎硬寨、打死仗。”这也是他对待导演工作的态度。“我希望能排出经典,但如果排不出,那也只能像李叔同说过的一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任鸣说,自己的道路还很遥远,还要继续长征,“这样活着,我很有奔头,每天都知道还差那么远。我就像个匠人一样去排戏,这样能活得很知足,很踏实,我希望我很努力,才华是老天爷给的,你有你没有,自有命定,但努力是后天的。最聪明的头脑也要花最拙的功夫。”任鸣说,话剧原来是大众艺术,现在倒渐成小众艺术了,但哪怕最后只剩几个人在战斗,他也会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