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古拉山这几个字给我留下很深的烙印,是在西宁市东郊乐家弯汽车团的军营里。那年我19岁,刚穿上军装不久的一个新兵。海拔5300米的唐古拉山像一个吸人血吃人肉的恶魔,我们没有任何提防,它就龇牙咧嘴地横在了面前。为啥这副凶相?就在我们入伍的前一年,我所在汽车团一个营的100多台车,被突然降临的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围困在山中,整整25昼夜。当然,最终还是靠着指战员们的殊死拼搏,战胜了风雪、严寒、缺氧,突出重围到了西藏。但是车辆人员损伤惨重,兵们一个个头发疯长,脸庞黝黑,野人一般,有的后来还截了肢。
唐古拉山就是这样一座山,它是青藏公路的制高点,也是从内地进藏的必经之地。我们这些高原汽车兵以后要经常翻越它。当然哪个兵都想把它狠狠地碾在车轮下,让它服服帖帖地听我们招呼。可是暴躁无忌的它会听我们的吗?第一次走近它,恐惧、胆怯甚至退却都在所难免。这也叫“恐山症”吗?尤其对缺氧,我们怕得到了谈氧色变的程度。那时是头一次听到这两个字眼,不知道到时它会怎么蹂踏我们。记得临出发的头天晚上,有几个老兵像爱絮叨的老太太一样,几乎扒到我们每一个新兵耳朵跟前放出这样的话:缺氧!知道吗?比吃不饱饭喝不上水还难受了。嘴唇发乌,气短胸口鼓胀。特别是脑壳,疼得像榔头敲打一样难受。有些人实在过不了山,就把命丢在了那里。当然,这只是个别的了!哪个新兵愿意听这样恐怖的话,可是又不得不把耳朵伸长听下去;谁都想平平安安翻过唐古拉山,然而担心多于要平静的应对!倒是我的师傅也是我们的副班长于承欣表现了不同的气度。他听到几个老兵给我们灌输的那些话后,把我叫到车场,说:“情况就是那样一个情况,想躲也躲不过去。早点了解一下山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好,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但是你和我仍然要把头仰得高高的,照样过唐古拉山,照样干我们该干的工作!”说着他就从旁边拿来一个五夹伧桶放在我面前,让我出发时带上它。我不解地问:一个空桶,做什么用?他答:自然是要装上水了,送给山上一位藏族老阿妈。
接着他讲了来由。唐古拉山自然环境恶劣的另一个人所共知的现象是缺水,淡水。每次汽车翻山之前驾驶员都要把军用水壶灌得满满的。即使这样,人渴车缺水的事还时不时地在山中发生。山洼里住着一位阿妈,金珠玛米缺水的事她看到眼里急在心上,老人便背起祖辈传下来的水桶给亲人送水。桶里的水来之不易,是她颠簸四五里山路从山泉里打来的。汽车兵缺水的车出现在哪里,阿妈对亲人的爱就延伸到哪里。兵们常常不忍心敞开胸膛喝老人的水,她就生气地按下战士的头让他们喝水……
这时,副班长对我说:“你是第一次上山,也将会第一次见到阿妈,送给她的见面礼应该是水。这五夹伧桶交给你,明天我们经过昆仑泉时你给桶里灌上水。昆仑泉是当年文成公主进藏时留下来的,有点意义。这虽是传说,但泉里的水质甜这是真的!”
就这样,我的心里放上了那桶泉水,一路上尽想着早一点见到可亲可敬的阿妈,对翻越唐古拉山的恐惧渐渐置于脑后。有时偶尔想起,就问副班长一句:“什么时候过山?”他笑笑,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到时我会告诉你的”,之后便给我讲一个阿妈给他们送水的故事,我很有兴趣地听着,反复回味着阿妈的真情。大约是中午时分,太阳很红,整个高原被明媚的阳光照得金灿灿,我的心情很是轻松舒爽,就再次问副班长:“什么时候翻山?”他停下车,说:“我们已经安全顺利地翻过了唐古拉山,你没有高山反应吧!”我恍然大悟,他用的是“转移法”,消除了我对唐古拉山的恐惧感。真的,生活中许多时候我们都是在自己给自己制造障碍,吓唬自己。不是有一句话叫“人往往是自己把自己打倒的”吗?副班长指指不远处一顶牦牛绳编织的帐篷说:你看,那就是阿妈的家!
我掂上水桶,快步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