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眼前一下子变得黯然

　　1986年8月16日。清脆的鞭炮声和喜庆的唢呐曲，在梅花庄上空响起。在一片欢歌笑语中，在一片喜气洋洋里，西装革履胸佩红花的田野和一身红装的我双双穿梭于酒桌之间，为客人敬酒。

　　当我恭恭敬敬地把酒杯双手呈给婆婆，当婆婆笑吟吟美滋滋刚要饮尽这份敬意时，邻桌一妇女的话却清晰地飘过来。“老梅真有福气，招了这么一个好女婿！”我和田野面面相觑。我惊恐万状地望着婆婆。婆婆的脸由白到红、由热到冷、由喜悦到愤怒，酒杯“砰”地往酒桌一放，咄咄的目光直逼田野。“走！你要还是我的儿子就跟我一块儿走！”声音极具穿透力。场面紧张极了，尴尬极了，难堪极了。无论我们如何恳求，亲戚如何挽留，邻居如何劝说，老太太依然拂手而去！

　　洞房花烛夜。

　　葡萄酒在高脚杯里散发着诱人的色彩，餐桌两边的人对视着。许久，我端起酒杯，声音柔和而深情。“交杯，就是交心和交身。来，让我们把这杯交杯酒喝了吧，愿我们一生相依相偎、心心相印、天长地久！”杯在空中悬了很久，却没有另一只杯来碰撞。我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的新郎。他一脸的忧郁，一脸的严肃，一脸的沉重，全然没有一点新婚的喜悦。

　　“我知道你在牵挂妈，放心，明天咱就去看她老人家，去跟她解释，好吗？”他的眼底有数不清的烦恼和焦躁。“解释？咋解释？妈要强了一辈子，现在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被人招了女婿，你让她情何以堪？在我们那里，只有穷得说不上媳妇才会被招养老女婿，你知道不知道？”“还真不知道。追我的人中也不乏有钱的愿意倒插门呀，并不是只有穷得说不上媳妇嘛。今儿这事都怨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去叮嘱每个参加婚礼的人，这才导致了意外的发生。但无论如何，今儿是咱的好日子，你就别计较了，好吗？”“说啥？追你的人中不乏有钱的愿意倒插门？这么说，嫁给我你后悔了？”哪儿跟哪儿嘛！

　　“后悔的不是我而是你吧？第一次来我家，我就明确告诉过你，我可是要招养老女婿的哦，我还让你三思呢，你回答一思都不需。咋了，还是没考虑清楚是不是？”“是！我真没考虑到会是这样子！”万分的懊悔，万分的沮丧。我眼前一下子变得黯然。

　　“现在考虑也不晚啊！”“现在还怎么考虑？”已没了退路，只能咬着嘴唇坚持自己的倔强。“大不了……离婚嘛……”

　　他霍然站立，眼神幽黑而痛苦，声音激愤而悲凉。“你说啥？再说一遍！你的约法三章呢？这么快就忘记了？我们还没结婚哪！你竟跟我提离婚？这么长时间，我是怎样对你的，你就没一点感觉吗？你是个冷血动物吗？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所面临的困难吗？可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还记得在你住院的时候，老人住院的时候，我……”“不要再说了！”我用手轻轻捂住他的嘴。目光纠缠着目光，泪眼相对着泪眼，彼此深深切切地看着彼此。

　　他轻轻张开嘴，轻轻含住我的手指，一股浅浅的醉意在心底荡漾开来，我双臂一伸，揽住那个修长的脖颈。哦，随着一声喉咙深处的轻唤，那张俊逸的脸俯下来，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越来越紧窒，双眼越来越迷离……蓦然，已酥软无力的我被拦腰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布置一新的婚床上……

　　“吱呀！”房门被推开了。妈妈手里端着一盘桃子走了进来。房间的气息一下子凝结。愣了足有三四秒钟，我们两人狼狈、失措和慌乱的程度简直无以复加。桃子滚落一地，妈妈顾不上捡就涨红着脸转身火速逃走。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

　　第二天，我们刚踏进庭院，就迎来一串连珠炮。“吃红肉拉白屎的白眼狼，就留人家里当孝子吧，回来做啥！”“妈，别骂那么难听嘛，儿子好歹也是娶媳妇的人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没想到大米干饭倒养出贼来了！”“妈，您别生气了。俺跟田野已在城里安了家，根本不存在招女婿。村里总有些听见风就是雨的人是不是？您千万别当真啊！”“是吗？今儿个你把话可撂这儿了，以后可不准再提这个茬！”“一定一定……”好话说了一万箩筐，总算把婆婆的脸从万恶的旧社会拯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