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该要如何收场
毕承昭闻言沉吟。这段大人不愧老成持重,言之有理。看来此事操之过急,确乎不成。事情弄到现在,又实在棘手,何不就此交付了担子?“段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既如此,此事即交由段大人处置去吧。”段光清道:“事关重大,在下不才,又刚刚到职,思谋未免不周全,行事更不免欠妥善,还是请知府大人处处予以明示,卑职定当听任调用,遵行办理就好。”
毕承昭此时看着段光清已甚觉顺眼,断不似冯翊的闪烁奸诈,应可当得信赖,遂明确决断:“鄞县事务,本当由段大人一意处置。段大人放手去办,不必有虑!”于是段光清当即请准知府大人一事:调集绿营官军,令于各河口道卡昼夜防查,严防榜上人犯逃匿走失。如其在鄞县逃脱,罪错由本县承当;其余各县一体照办。
这日早上,李芝英从周韩村回到宁波城里,忽闻官军出动,情知计划失败,顿时如坐针毡。挨到午后,忽然就得着惊人消息:横泾与石山弄两村乡民聚众持械,竟然将官军杀得狼狈逃回,让人煞是惊诧!
外面市街上,气氛诡异紧张。茶馆街肆里,早已传遍官军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花流水的消息。鬼鬼祟祟交头接耳间,谣诼纷传,都说是长毛太平军遣了高人军师潜来宁波,正是要在这边惑众起事呢。
事到如今,再也耽误不得,李芝英低头急步,于街巷中找见一个门户,叩门而入。不想那朋友迎客礼坐之后,随即就问:“你与那周韩的秀才一向交好的……这回他呼风唤雨的,可是有什么来头?”李芝英被问得脸皮抽搐,头皮发麻,随即他也就顺势说道:正是因为怕遭无妄牵扯,想出门避避,现正好收了点正当时的白麻经新席和雪里蕻咸菜,准备装船出运,还请老兄担待些个。一边说着一边就递过了一个封包去。那在河道厘卡上值事的朋友笑着接过封包,一边说着朋友何消如此,一边又说包在自己身上,到时即予放行,免了税银就是。
周祥千走进横泾村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本是要来此远走高飞的,不料却遇上这等事变,显见得是不能成行了。来到这里又方才晓得,自己的大名,已经上了官府缉捕榜的头位。张潮青的房子业已烧塌,陈耆老遂让张潮青将这位名声四播的秀才迎入祠堂暂歇,乡亲送了热汤热水之后,村中酒肆又送了酒来,哪里又肯收张潮青的酒钱。牢中一别,虽只数日,却好似已隔三秋。张潮青从瓮中倒了一碗水酒,双手捧了给秀才,又自己斟上,两人互相敬了,一饮而尽。周祥千叹一声道:“事到如今,该要如何收场啊?”张潮青道:“秀才,事情闹到今日这一步,已是没有退路……你邀上阿贵、长庚,快快走吧,我用船送你们。”
周祥千一怔:“……你不走?留在这里等死不成!”张潮青双手抚膝,叹了一声,慢慢说道:“我与你等不同。此事由来,并非因我为村里乡亲出头出力而起……自我落难以后,倒是横泾村的父老乡亲,为我出钱出力,帮衬搭救,如今却被牵连于这天大的灾祸之中……如此情形,我张潮青如何走得?”
这倒让周祥千不由地也沉思起来。如今的事态,固然是留无可留;可是,去又如何呢?一旦离乡背井,自己便是无家无业,无友无朋,即使躲过了眼下的危难,可是浪迹天涯,亡命四方,惊魂不定,苟且偷生,又何时得了。再说,万一不慎,落入官府手中,那时候狼狈受侮,连求个速死也都不能了……真是去留两难,心中茫茫。这个时候,张炬突然闯了进来,悄悄递过先生的书信——李芝英说先前失算,这次务必相约出走,速离这是非之地。周祥千一时倒没了主意。张潮青再又劝他说,就听随了李先生的罢。周祥千只好身不由己了。
黄昏时候,一条乌篷船贴着河边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一顶大斗笠压着摇橹者的眉梢,近前才看清那虬须间眼神炯炯、面容峻刻的,正是张潮青。李先生书信中说得分明,到了碰头的地方,要他们不要下船,等着他的货船过来,他们即行过船,随后便在夜色里悄悄出境。到了一条僻静河汊的一个冷埠头,四周并无人影。等到张潮青警觉地四下看过,然后抄起竹篙,从船尾的孔洞插下河底,稳住了船只。天色近晚,云霞金黄而又苍茫,河汊那头还是未见动静。正在心焦时,忽有几只归巢鹭鸟扑扑飞来停在枝头,然后就见一只小船擦着萋萋水草摇将过来。怎么不是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