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清明时节，亦是多雨的天气。历年此时总是同家人一道去邻市的远郊扫墓。一路山行，久居城市的我们自是放松，一路说笑，四下望去尽是满目未及苏醒的草木，隐隐泛着萌动的青芽。 

　　说话间缓缓行至山腰的墓园。一夜之间凝集的露水经日光照射，晃出一片白茫茫的朦胧光晕来，漫山遍布着稀薄氤氲的水汽，如同空气中欲雨的气息。焚上香烛，摆好供品，然后取过一旁守陵人放置的铁桶，烧一把冥纸，盯着袅娜的香烟燃成一把灰烬，口中逐一念着祷告的话语。诸事完毕，天光已近正午。日光在我眼前破云，终又被云块吞没，天空只散漫着余芒。近山暗绿，远峦青黛，遥远的一片朱瓦民房，如一枚渍红的橄榄横躺于空旷的山间。 

　　雨丝开始淅淅沥沥地落在身上，不似冬天刺骨的冰冷，却仍带着一丝冬季将息的余温，在这乍暖还寒的早春显得格外清凉。雨丝轻轻柔柔地落在地上，迅速消融于脚下的土壤缝隙中，浸过一片绵延的湿润。雨丝打断我们的交谈，所有人慌忙撑起手边的伞，各自站在一方隐蔽的干燥里，一时缄默。 

　　光怪陆离的城市里，连雨都下得太喧嚣，唯有这空寂的山间，飞禽亦停止了潮湿的低鸣，让我有幸得以听听雨丝碰击的声音。近处的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雨声敲在嶙峋的瓦片上，轻轻重重织密成网，于我疲惫的听觉是一种低沉的安慰。想起往常这雨丝终是打在不锈钢的窗框上，几许轻弹，然后间间歇歇敲一个雨季，从惊蛰敲到清明，便有了现下敲在眼前坟上的冷冷挽歌。 

　　雨声细密延续，阻隔一切多余的杂音。我们面对墓碑在雨中默立，任凭雨丝敲击出沉静的心事。或许这场雨让我们被迫停下聒噪的吵闹，只是在这清冷的墓园中停一会，万千思绪中可能总有一丝会触及到那些早已天人永隔的至亲。若是没有这场雨，或许我们依旧只是纷纷扰扰地前来走一遭，何曾想过要静下来，念念旧情，陪陪故人，哪怕只是缄默的片刻，便也是对亡人最好的缅怀。如此，是否才是此行真正的意义呢？ 

　　想着，忽地雨丝便开始稀疏了。密云之间悄悄透出凝肃的微光，像是害怕被雨声震落。种种臆想方才起头，这场间歇的春雨便已落到尽头。雨后的气息空而迷离，发出草木润湿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气，也许是蚯蚓翻动土壤的气味。这地上和地下的生命蠢蠢蠕动，带出层叠的记忆，正如我们忆着土下的故人。 

　　仿似一场雨中感悟的生老病殁，大自然的声色眉睫总是蛊惑着我们，去探寻其中蕴藏的秘笈。人事的更替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去原有的波涛，过眼间来来去去而已。可这一场不速之雨，让我倚伞倾听。雨丝轻缓交缠，却仿佛从不知悲欢离合般安宁，像极了青冢里的人，像极了才落地的婴。 

　　我抬手抚了抚身上未干的雨渍，心在点点滴滴间被洗涤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