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石库门里长大的,准确地说,是在位于浦东东昌路中段的“鹤松里”度过我成家之前的岁月的。鹤松里是一条普通的弄堂,由三个建筑群组成,一是位于弄堂东南俗称“矮平房”的沿街建筑,住着近十户人家;二是位于弄堂北面的俗称“十间头”石库门建筑群,原有十户连体建筑,第十号建筑抗战时被炸毁,所以“十间头”只剩下“九间头”。这是普通的石库门建筑,上下二层,砖木结构。说是“十间头”,实际住了二十几户人家,几乎没有一家是独立居住的;三是俗称“三层楼”的石库门建筑。这幢建筑虽不是上海典型的石库门,但是它的特点还是值得一说。它的结构是钢筋混泥土,坐北朝南,前后两个大天井,东西各有前中后六间大厢房,底楼和二楼又各有亭子间。底楼中间是大客堂。三楼是晒台,两侧又有房间。屋顶成坡度,可以从晒台直接爬到屋顶,屋顶上有老虎天窗。当时浦东一带并无多少高层,在晒台上凭栏西望,外滩建筑群就在眼前。父母带着我们五个孩子共七口人,就住在这中西合璧式的石库门底层的东后厢房。这条弄堂,这样的石库门建筑环境,就成了我孩提时代的乐园。
对于我这样的小男孩,生活的第一要义是玩耍。而我居住的这石库门建筑,为我们玩耍提供了极优越的条件。男孩在天井里用门板搭简易乒乓台打乒乓,女孩挤在天井两侧的东西厢房门前踢毽子。从一楼到三楼的楼梯拐角处及各家堆放杂物的地方,成了我们捉迷藏的躲藏点。三楼的公共晒台,是我们打玻璃弹子、刮香烟牌子、钉橄榄核子的最好所在。每天从一楼到三楼,奔上奔下,大呼小叫,虽然不时遭到大人的叱责,但我们其乐无穷。
要玩耍还得要有伙伴。这两幢石库门建筑挤着六七十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是多子女,小名叫阿三头、阿四头甚至阿五头、阿六头的不在少数。平时放学一到家就聚在一起,玩这玩那,乐不思蜀。玩耍间免不了要争吵厮打,不过不消两个时辰又像没事一样凑在一起了,大家谁也离不开谁。
要说最开心的,还要数盛夏之夜。傍晚太阳落山,家家户户先用井水冲洗好门前空地,用这种土办法制凉。待水干了以后,将桌椅板凳搬出来,按约定俗成的势力范围放好,开始乘凉。每当这时,我们这些毛孩子就聚在长辈的周围,听他们胡侃海吹,什么三国水浒西游记,还有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等,免不了还要听些鬼故事。每回我总是在一旁痴痴地听。说实话,我的许多知识见闻,大多不是在课堂上得到的,竟是拜赐于这所“纳凉学校”,让我受益至今。
我现在的居住环境,是独门独户的高层,女儿从出生到工作、成家,竟然不曾有过一个邻里小伙伴。我曾和女儿谈起过“父女比童年”这个话题。论物质生活,女儿和我的童年生活相比,简直如隔霄壤。但若要比一比谁的童年更快乐,我觉得我是能胜女儿许多的。
我成家以后就离开了鹤松里,离开了我童年的天堂石库门。现在这条弄堂和我的老家“三层楼”都已不复存在,有知情者告我那里已成金茂大厦的一块绿地。不知是何原因,高耸入云的金茂大厦从来不曾引起我的兴趣,而伴随我童年生活始末的鹤松里——石库门的喧闹环境、普通人群、儿时伙伴却常使我梦萦魂牵。
十日谈
石库门风情
明起刊登一组《风味小吃连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