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一些琐碎、烦恼的事是不便托保姆和秘书去办的,再有,宋的喜好,有时别人也不易细微体悟到。我妈妈的一些特长受到宋的青睐。宋庆龄年轻时,是闻名中外的美女;到了晚年,内心仍然有爱美之心。外出参加会议,在家接待外宾,下基层巡视,她都很注意自己穿着仪表。这时,她最近的参谋就是我妈妈。什么颜色质地的衣着相配协调,戴什么样的围巾增色,穿有跟鞋还是平底鞋……宋庆龄相信沈粹缜作为苏绣大师沈寿之后,当过美术高级教员、工艺美术方面的顾问,她的鉴赏眼光和品位很有参考价值。当然也有失算的时候。有一次,宋托妈妈为她买块布料,妈妈只考虑了宋的身份和出席的场合,大概买了块质地上好、颜色鲜亮的布料,宋庆龄很直率地写信对妈妈说:“你代买的布料,老实讲,我是不能穿的,因为太漂亮。”她所要的,竟然是土布!就是从前农村妇女穿的那种蓝印花布。很意外吧?那时正值“文革”期间,妈没有想那么多。那时崇尚黑色、灰色。两星期后,妈妈才好容易找到这种布买了送去。宋庆龄年轻时身材好,喜欢穿旗袍。年纪大了,发胖了,过去一些衣服就不能再穿,常托妈妈找手艺好信得过的裁缝帮她改。光旗袍就改过好几次。对于式样、接缝、针脚等,妈妈当过严师,蒙混不过去的。做这种事,很接近妈妈的专业——她是教刺绣的艺术科班出身嘛!
宋庆龄与孙中山唯一的孩子在大革命的战乱中流产了,接着又痛失心爱的伴侣!她与孙中山有过誓约,相守一辈子,所以一直单身。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渴望自己能体味母爱的释放。于是她义务抚养了警卫秘书隋学芳的两个女孩儿,从两岁多一直养到二十几岁。后来,一个当了演员,一个出国。期间,她的快乐总是与苦恼相伴。妈妈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完全能体会母爱释放的乐趣。宋庆龄作为国家领导人,她的自由因身份受到限制,包括有些烦恼、痛苦是不能随便向人倾诉的。妈妈是她忠实的倾听对象,无论宋如何在信中或见面时怎样诉说她的痛苦和烦恼,如皮肤病导致脸肿,有红斑,不便见外国友人啊,两个女孩令人操心的青春期问题啊,她俩的缺少教养的弟弟妹妹和他们的生母如何闹事啊,保姆钟兴保生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保姆等等,完全和常人一样,有时简直和普通的老太太一样,也反反复复、絮絮叨叨。她对妈妈说:“这些烦事可真多呀”!妈妈耐心地听她说,尽心尽力帮她想办法,力所能及时,总是搭一把手,帮宋去做一些不便亲自做的事。出面找女孩不听话的弟弟“劝说劝谈”,帮着操办女孩的婚事,帮着处理家庭的收支开销,买花篮为她的友人祝寿等等。宋庆龄待她家的老保姆李姐亲如姐妹,李姐病重去世一些善后工作,妈妈也按照宋的嘱咐去办。李姐病时,宋庆龄很焦虑,为减轻李姐的病痛,托人购买进口药,托我妈“买点青菜和青橄榄给她泡茶用”等。宋关爱李姐,平等对待,细微之处真情毕露到家了!对我妈妈也是一份深情。宋总是对妈妈的身体“时刻放不下心来”,她说我妈妈“身边没有一个好人照顾”(我是个病孩,虽然在妈身边,几十年还是妈照顾我——编者注),总是劝妈妈住到她家里去养病,因为她的住处“每天有大夫来,房间又暖和”。爱屋及乌。宋庆龄又因妈妈关照着我,国事那么繁忙,还记得为我的病找医生,亲自拿药。我感谢成为爱满天下的宋庆龄直接关爱的一个,至今想起都感动和温暖。
对于宋庆龄和我妈妈之间的闺密之情。宋庆龄不止一次在信中写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我亲密的朋友。经常在想念你。”就是在一个城市中,书信往来,她也是为“从片纸上飞寄我的友情”而感激。如果在家中接待外宾或友人聚会,妈妈有时因与她分处京沪两地没有去,宋就说:“没有你在,觉得缺少什么似的”。妈妈也有回应,称宋妈是“几十年老姐妹”,说宋“一直像亲人一样关怀着我,那么真诚,那么周到,它时时温暖着我的心”。“我从来是把您当作自己人的。过去是这样,现在,将来也是这样”,“您的盛情我永铭记在心间。”这是妈妈对宋掏心窝的话。她每次去宋寓所,都要事先打招呼说:“千万不要准备饭,我们谈一下心就行。”一位记者感叹说:“她俩认识不算太早,相知神交已久”,事实真是这样。
互诉衷肠
来往通信是她们互诉衷肠的重要形式。1950年7月5日,宋在给罗叔章的信中这样写:“在我健康方面,也较舒适,精神比较前愉快,并且在最近期间,我和沈大姐曾去看过电影两次及(参加)宴会两次,并不是单独去的,而是先由梅处长(梅达君)夫妇多方面布置才去,请您放心。我这两次的出游,精神上很觉愉快。”1980年2月4日,宋邀请我妈到北京家中养病,说:“我很过意不去,你身体不好还送春节礼品给我!我听到你旧病又发了,心里非常难过。”“我希望你能到北京我家养病。每天有大夫来,房间又暖,不怕风大、下雪,这些都较医院好!”“请你考虑一下,早些来这里休养。”宋庆龄关爱妈妈的心思,想得太周到、太超前了。1980年5月17日,宋在给妈妈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您一直在我心上。我希望您要当我是自己人,不要客气,要用钱请您拿我的用。原来我要交给您五千元留给你用的,但事繁,忘掉写清楚了。请现在取出5000元自己用,因放在银行不要,没意思!我遗嘱上已写清楚了这件事。”此事距宋去世前一年。她这么早就作了这种安排,妈妈又感动又感激。妈妈现存的回信底稿说:“孩子们一个都不用我负担,每月的工资足够我用了,……我从来是把您当作自己人的,过去是这样,现在、将来也是这样。您真诚关照的心意我完全心领了,您的盛情我永远铭记在心间。待必须时我一定请求帮助,绝不见外的。”宋去世后,妈妈把这笔钱捐给了上海宋庆龄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