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9日清晨6点不到,电话铃响,我有不祥的预感,准是二哥董鼎山的电话。
果然,二哥哽咽地告诉我,蓓琪刚刚在半小时前走了。近几个月以来,由于蓓琪病情在恶化,我和二哥每一两天就通话一次。就在昨天早晨通话时,二哥说蓓琪已不能说话了,医生到家里来看过,嘱咐24小时在旁的专业护士,在最后时刻癌痛会非常痛苦,要给蓓琪注射止痛剂。二哥原希望我们预定于3天后飞到纽约能赶上与蓓琪见最后一面,可惜不能如愿了。
蓓琪临终前,他们的独女碧雅正好来看望,另外在场送别的,还有蓓琪的两个好友。蓓琪人好,朋友们都爱她,这两个好友也是近几月蓓琪卧床不起以来,时时来看护她的,经常送来蓓琪喜欢的炖鸡汤和其他食品,陪送她去医院放疗。二哥当时在书房里休息,他被叫过去时,蓓琪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劝慰了二哥,劝他不能太过悲伤,要他振作起来坚强起来。继续写作。
蓓琪一直受到我们家每一个人的赞美。早在1978年初国门开放不久,她和二哥带了女儿第一次回国探亲,这个金发碧眼、身材修长的瑞典嫂子的一言一行,给全家留下美好的印象。她是那么和善有礼,见到长辈她会行屈膝礼,给每个人都赠送了精心准备的礼物。送给我的是一支口红和一条印有美国地图的丝绸方巾,可是却被我当场拒绝了。因为那个年代绝对禁忌化妆品,而且中美交恶,这两样礼品都是禁物,哪里敢接受。她当时诧异的眼光,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更是悔恨不已,当时我是多么伤害了她的好心。
我和她只相见过三次,她给我的印象是外表并不美丽,却有颗纯真美好善良的心。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不但我们中国妇女所有的美德操守她都具有,而且还同时具备了西方妇女的规矩礼节。有两个小节我永不会忘怀,一是她把女儿撕开的糖纸或果皮,都收在随身带的一个纸袋里,从不随地乱扔;一是有一次我的女儿咪咪暑期到他们纽约的家做客,晚饭快结束时,她从厨房端出来一个生日蛋糕,她记住了当天是我女儿的生日。
蓓琪和二哥恩恩爱爱相依相伴60多年,她伺候二哥的日常起居一辈子。前年2月我在他们家的一个下午,二哥舒服地坐在他的沙发里,蓓琪先端好一个可折叠的小茶桌放在二哥的沙发旁,随后送上一杯威士忌和一盘小点心。二哥用瑞典语“亲爱的,谢谢”向她道谢。这样的温馨情景,令我感动至深。
这一刻你看见她,就知道她是个贤妻良母,朴实无华,勤俭节约,细心周到,温柔体贴。所有这些形容一个普通女人的美好词语,她都担当得起,一点不溢美过分。
今年年初,她被检查确诊患有骨癌,后又很快查出扩散为肺癌,并且发展为晚期了。她已85岁高龄,身体本来已很瘦弱,医生建议不要做手术了,只要服药和放疗。她不肯住院,也不肯住养老院,只愿在家休养。她卧床不起,日夜癌痛难忍,二哥见到自己最心爱的人受到如此折磨,心力交瘁,痛不欲生。
我平时打电话去问候,多半是二嫂接听。每次她都说“我感觉很好”。当她知道我和老伴及子女,要一起在5月中去看望他们夫妇时,她非常高兴,天天盼望。前两天我打电话问候,她没有说“我感觉很好”,而是声音虚弱地说“我很困倦”了。二哥和我们都希望她哪怕再坚持一个星期,与我们见最后一面。可惜,她和我们都没能盼到这一天……
我们在国内的所有亲友,都会永远怀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