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大同市灵丘县,因为地处黄土高原的土石山区,即便到了5月,依然乍暖还寒。
巍巍太行山,风雨平型关。
每天来灵丘县烈士陵园参观的人不少,“来的很多都是当年战士的后人,这些人大多也已经七十多岁了”。李怀静是烈士陵园的管理员,每个烈士在哪个位置,她闭着眼睛都能告诉你,“这里埋葬着200多位烈士,大多数是在平型关大捷中牺牲的八路军战士,死的时候都还是二十岁不到的小伙子。”
78年前,正是这些烈士用生命换来了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的首次大胜。这次胜利打破了日本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也重塑了国人的信心。
重访平型关
昔日战场依然在
从北京南站出发,开往山西原平的京原线是一条单线铁路,与日军当年的行军路径颇多重合。一入山西,火车就在一个又一个的涵洞内穿行,从北京到灵丘县300公里,行驶了大半天。
韩文邦今年87岁,是灵丘县韩淤地村的村民,1937年9月25日,八路军115师和日军开战时,他只有9岁,“打鬼子时,我们一家人就住在村北梁上的小窑洞里。”他说自己趴在长城的烽火台上见证了战争经过,“那天早晨,我爬上烽火台,看见一辆辆汽车从东边开过来,拉着高高的黄黄的东西向西开去。差不多是前头的汽车开到蔡家峪,后面的车尾还在东河南村,路程足够五六里。不大一阵儿,蔡家峪、小寨那一带就响起了枪炮声。”
平型关村今天还是山西省贫困地区,除了几个小铁矿,留守的老人基本看天吃饭。恶劣的自然环境阻碍了当地的经济发展,却在当年阻挡了日军迅速占领华北的疯狂计划,也能让后人在七十多年后,还能看到战场的全貌。
残破的平型关城门,已经露出里面的夯土结构,城门边刻着“平型关战役遗址”7个字的石板,已经斑驳掉漆。城门很厚,而且是双层。韩文邦介绍:“这就是当时的瓮城。”古老的木门还在,上面布满了弹痕。城墙内侧边上的土窑洞早就没人居住了。韩文邦说:“当年这些土窑洞都是屯兵用的。”
平型关最大的城楼今年春节后开始修葺,一个老乡说,县里正在筹划建一个平型关军事文化园,计划投资数亿元,因为隔壁的繁峙县成功申报了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所以县里担心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其实这个城楼‘文革’前还是好的,‘文革’后城墙的砖都被拆去盖房子了。”老人说。
站在明长城的烽火台上抚今追昔,乔沟、关帝庙这两个平型关战役主战场,今天几乎还是昔日的模样,“七十多年了,这里除了多了两条柏油路,没啥变化。”韩文邦说。
平型关大捷纪念馆建在当年战斗最激烈的战场决胜桥的对面山上,馆前台阶115级,喻意为八路军115师,聂荣臻、林彪等10位参战主要将领的铜像静静伫立,正好可以俯瞰老爷庙和昔日浴血杀敌的战场。
主战场乔沟
抗战圣地难寻迹
记者踏访当年的战场,有些地方只能步行,内长城(明代城墙)的残垣在海拔1800米的山脊上蜿蜒,坯墙外侧沿线散落着早已风化的明代墙砖。站在关门上俯视,平型岭东侧的大同地界如同深谷,而关口以西的忻州地界却几乎与关岭平齐,放眼过去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滹沱河谷。
平型关的险峻和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平型关大捷的主战场是乔沟。当地人介绍,这里在灵丘有“十里长沟”之称。放眼望去,沟底的公路宽约三五米,最窄的地方只容一辆汽车通过,两边是二十多米的陡崖,沟内没有任何躲藏之处,常人难以攀越。站在乔沟沟底,马上就能理解八路军115师为什么要把这里选作对日第一战的战场。乔沟这条长10公里、宽不足10米的峡谷古道,西达雁门,东通京蓟。当年蒙古骑兵正是由此进入中原。上世纪30年代,它是灵丘通往太原的必经之路。
115师师长林彪为来到平型关的日军准备了一个“口袋阵”,根据作战部署,关沟、老爷庙一带是口袋阵的袋底,战斗打响后迅速占据两侧高地;乔沟两侧是袋身;待日军行军通过乔沟就来到袋口。按照计划部署,115师685团、686团、687团分段埋伏,分头承担“拦头”“斩腰”“断尾”的任务,待日军进入“口袋阵”就一举将其歼灭。
附近的几个当地老人告诉记者,当年乔沟沟底是平整的土路,是日军运送给养和士兵的道路。十几年前,这里重修过一次,但由于多次暴雨,沟底的路已经被坍塌的泥土掩埋了。今天,一条2002年修的柏油马路在乔沟的北沿经过,从蔡家峪直通白崖台山腰的平型关大捷纪念馆。此后,5公里长的乔沟就变成了人迹罕至的一条荒沟。在手机地图上能搜到山西有4个乔沟,唯独灵丘县这个最应该被铭记的,却被遗忘了。
八路军首战
直面板垣“左勾拳”
时任115师343旅686团团长的李天佑,后来这样回忆战前的心理,“从陕西奔赴山西加入抗战,出发前一天,激动得无法平静,副团长杨勇开玩笑道:‘老战将了,怎么还那么紧张?’我回答:‘不是紧张,头一回和日本侵略军交手,生怕哪里想不到,误了事’。”
平型关之战,对于当时刚完成组编的八路军,是必须要拿下的第一仗。时任115师副师长的聂荣臻,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一仗必须打胜!在‘恐日病’和‘亡国论’到处流行的时候,党中央和全国人民都在盼望八路军出师后的第一个捷报。”
1937年9月,抗战形势十万火急!
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后,妄图“一个月拿下山西全省,三个月灭亡全中国”。在此危亡时刻,国共两党实现第二次合作,陕北红军改编为第八路军,辖115、120、129三个师。中共领导人周恩来、彭德怀等人先行入晋,与统治山西的国民党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协商联合抗日的有关问题。
日军迅速占领南口、张家口,直扑山西,9月13日,东条英机指挥“东条兵团”攻占大同,阎锡山部署的大同会战计划流产,被迫立即着手部署平型关会战。东北门户失手,那年山西普降大雪,群众普遍相传,“三关(雁门关、宁武关、平型关)戴孝,是不祥之兆!”
此时,日本陆军本部的王牌部队——第五师团已经兵临城下,统帅板垣征四郎曾是阎锡山在日本炮兵学校的师兄,1936年,他以关东军参谋长的身份到太原“看望”阎锡山,吃透了山西地形。
板垣征四郎选择了一条几乎是S形的攻击路线:他西出北京直到张家口,从张家口南下至涞源,突然绕到平型关的左后,走的正是一年前他考察过的路线。这犹如一记出乎意料的左勾拳,让晋绥军全线败退,也让新生的八路军有了一鸣惊人的机会。
血战6小时
紧掐敌喉至牺牲
连绵群山之中的冉庄村,距离平型关15公里,战斗前,115师的部队便在这里集结。“听长辈们说,战斗打响的前两天,村里陆续开来了一拨拨部队。因为担心走漏消息,村前村后都派出了岗哨。”今年55岁的村支书周爱国说。
村子的中心有个半亩大小的四合院。1937年9月23日至24日,115师师长林彪和副师长聂荣臻就是在院内一个土屋里制定侧击计划,下达出击命令。
9月24日深夜,部队摸黑向乔沟一线开进,于凌晨抵达预定位置,在山顶埋伏。战斗在25日清晨7时打响。日军第5师团第21旅团后续部队乘汽车100余辆,附辎重大车200余辆,由东向西缓慢地进入乔沟峡谷公路。
鬼子来了!
当敌先头部队进入关沟与辛庄之间的岔路口时,早已埋伏好的115师685团、686团、687团同时开火,步枪、机枪、手榴弹、迫击炮的火力倾泻而下。敌军顿时人仰车翻,一片混乱。
伏击成功之后是血战。“战斗十分惨烈,并没有教科书中讲的那么简单。”灵丘县党史办原主任赵洪波上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走访老八路、老村民,掌握了许多第一手资料。
板垣军团训练有素,武器性能更是占有绝对优势,经过最初的慌乱后,他们很快利用车辆、沟坎作掩护进行抵抗。115师各部冲下公路将敌军分割包围,官兵们挥起大片刀,和敌人近身格斗。
战士们用刺刀拼,用枪托砸,枪砸坏了就抱住敌人厮打,有的战士牺牲了,还紧紧掐住鬼子的喉咙。为了和日军争夺制高点老爷庙,686团三营全营连排干部大部分牺牲。原有140余人的九连仅剩十余人。
乔沟的枪炮声,直到15点才慢慢沉寂,整场战斗持续6个多小时,八路军歼灭日军第5师团第21旅团1000余人,击毁敌汽车100余辆,缴获九二式步兵炮1门,炮弹2000余发,机枪20余挺,步枪1000余支,也付出了伤亡600余人的代价,200多位战士长眠在晋北这块热土上。
破日军神话
村民刮目看八路
平型关大捷结束后,115师同一天还在附近组织了关沟沟门阻击战、东跑池攻击战、驿马岭阻击战,又歼灭日军600余人。
白崖台村86岁的曾士银老人说:“仗一打完,村里的长辈都说,八路军是真打鬼子。大伙纷纷回村给部队帮忙:男人们自发组成了担架队,人手不够,村里4个没裹脚的女人也加入了。”
小寨村83岁的李世府老人清楚地记得,是这场战斗改变了当地老百姓对八路军的看法。“平型关战斗前,我们不知道有八路军,他们侦察地形时说是红军,我们才给他们带路。”平型关战斗结束后,老百姓主动给八路军送茶送水,还帮他们缝补衣服。李世府后来也加入了民兵组织,支援八路军的敌后游击。
抗战首胜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多地老百姓放起了鞭炮。9月26日,毛泽东致电朱德、彭德怀:“祝贺我军的第一个胜利!”当天,蒋介石给八路军总部发来贺电:“二十五日一战,歼敌如麻,足证官兵用命,深堪嘉慰。”
“平型关的意义正是一场最好的政治动员。”在一年后的延安抗日战争研究会上,毛泽东在讲演中再次肯定了平型关大捷。高凤山介绍,平型关大捷后,八路军正式展开了敌后工作,有些地方开始游击工作,有些地方建立了抗日根据地。在战争层面,此次大捷的意义还在于进一步统一了党内战略思想,认清了在当时的条件下,应该坚持毛泽东反复强调的“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的战略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