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5年的上海历史文脉美术创作工程已告一段落。艺术家们迎难而上,不计报酬,积极创作,为我们展现了100件远古以来上海人文足迹的美术作品,及时响应贯彻了习近平总书记对文艺创作的讲话精神,可喜可贺。形式、技巧等诸多方面我是外行,不敢赘言,以下,就我比较熟悉的考古发现的角度提点看法。
晚报上看到有三幅画,表达的是上海新石器时代先民的制陶、播种、狩猎的生活场景。老实说,那么遥远的题材要想用写实的形式表现出来,一定困难重重,作为画家接受这个任务是很有魄力的。我关注过一些教科书上类似的插图、博物馆的挂图,大都瑕疵多多。有些画家找不到直接的依据,便想当然地认为当时社会十分落后,于是把先民都画成衣不蔽体的样子,有的干脆光身,有的用几片树叶,几张兽皮遮羞。其实,考古发现7000多年前的浙江河姆渡文化就有了纺纱工具纺轮和疑似定经杆、分经木、骨梭等等的织具;上海崧泽遗址也有距今6000年的陶、石纺轮。浙江湖州钱山漾遗址甚至发现过距今4700-5200年的绸片、丝带、丝线、麻布片等。上海的这位画家很聪明,事先肯定做过不少功课。几件陶器、石器、玉器等道具,简直就是上海出土文物的写生。显要的、难以规避的先民衣着,则用比较模糊的织物表示。然而,百密一疏,第一幅“制陶图”中心位置上的人首陶瓶显然不是上海货,它是浙江嘉兴大坟遗址出土的全国仅见的一件造型。左下角几只与人和睦相处的山羊更不靠谱,因为,史前的上海虽然出土过当今早已绝迹的野生亚洲象、犀牛、老虎、四不像、梅花鹿等珍贵动物,还有猪、牛、狗等家畜的许多骨、牙、角等标本,但是山羊的遗骸却至今未见一例,即使把视线扩展到上海周围的江浙地区,亦未见其踪影(我的学友史前考古专家林华东先生告知,浙江建德发现过五万年前的野羊化石)。当然,我国北方养羊的历史较久远,河北省武安市磁山、河南省新郑县裴李岗、陕西省西安市半坡、陕西省临潼县姜寨等新石器时代遗址都出土过羊骨或陶羊,说明中国北方养羊的历史有可能早到六七千年以前。画家把未见确凿证据的山羊描摹在画面上,与五千年前后的上海先民为伍,我认为还是不画为妙。因为,人们可能据此误以为上海发现过史前的山羊,而这恰恰是古动物和家畜研究上亟待解决的突破性课题。
另外,上海这一组画取题是“文明的印迹——崧泽福泉山文明”,很不讨巧。先是“文明”一词,国内外权威标准很多,争议很大,莫衷一是,至今未有定论。中国社会科学院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古代文明研究中心”,学术期刊、学术讨论会热闹非凡。这里即使不论文明与否,内涵如何,在同一个场景同一幅画面上题写“崧泽福泉山文明”,就让人不明东西。画的究竟是“崧泽”还是“福泉山”?因为崧泽福泉山不但遗址不同,时空跨度有前后交叉,文化面貌也有区别。
其实,有些难题本来就可以回避的,以史前上海为例,还有许多在全国具有影响力的可以清晰表达且极有画面感的文化内容。如领先全国的六千多年前的水井发明,五千多年前中国最早的犁耕农业,郭沫若认可的四千多年前的原始文字,精湛的玉石雕刻以及资源广袤、色彩斑斓的动植物世界等等。真所谓隔行如隔山,这么专业的事情,怎么能去苛求艺术家呢?
上海历史文脉的每一件美术创作,代表着上海历史上的每一个重要节点,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由于其内容几乎都会牵涉到一些深浅不一的专业上的问题,稍有不慎,都有生发瑕疵、差错的可能。求全责备不可取,但我们必须抱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选题精准,尽量避免产生那些模棱两可,缺乏上海特色,放在任何地方都可适用的平庸作品。我想有关方面应该也是这么要求的,只是题材初选出来之后,有必要邀请精研于此的第一线专家过目把关,让他们与艺术家一起切磋探讨,集思广益、防微杜渐、精益求精,创作出最科学、最妥帖、最经典、最精彩、最上海的作品来。为上海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增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