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知名设计师、本土时尚品牌Helen Lee创始人李鸿雁,在一次由公益组织稀捍行动和上海协同创新中心(PACC)联合举办的羌绣设计师培训项目上,与这门来自阿坝羌族绣娘的古老手工艺亲密接触后,灵感顿生。最近,她正和这些绣娘联手,用羌绣和藤编两种手工艺打造一把藤椅。按照李鸿雁的形容:“羌绣粗犷的十字绣正好和藤编的肌理契合。”这把融合了现代精美的藤椅将在今年9月上海设计之都活动周的展览上隆重登场。
本次上海设计周聚焦传统手工艺,从多方位展示设计与传统手工艺的“联姻”,展示当代的“文化复兴”。与羌绣藤椅一起在活动周亮相的,还有致力于发掘民间工艺的组织“自然造物”结合木活字印刷制图、安徽宣城泾县手造纸等手工艺打造的中秋礼盒。毫无疑问,手工艺将会成为今年活动周展览上的亮点之一。稀捍行动创始人米城认为:“传统手工艺植根于中国文化,对现代设计来说是一个丰富渊博的灵感库。在文化传承、美学沉淀、工艺延续等方面,手工艺都对当代设计师会有很大启发。比如,羌绣的传统纹样、色彩搭配等都是非常好的现代设计元素。”
当人们还在讨论如何用现代化的设计语言拯救手工艺,殊不知,如今,它已经开始扮演“反哺”者的角色,源源不断地为设计师们提供灵感养料。人们以为已经走向没落的手工艺,其实蕴藏着巨大的潜能。
国外的一部分设计类媒体在6年前就预见到了这种趋势。从2009年开始,《Wallpaper》每年夏季出版一期手工艺特刊,甄选当红设计师,在制定设计主题之后,任他们与工艺师、制造商合作发挥。“一开始,有设计师认为我们纯粹作秀,但当他们真正参与其中之后,绝大多数都觉得受益匪浅。”杂志主编托尼·钱伯斯(Tony Chambers)对手工艺特刊颇引以为傲。“设计师们被流水线束缚太久了,以至于很多人忘记了手的温度、历史沉淀对设计的重要性。手工艺让他们回忆起了这一切,以另一种方式激起了他们的创造激情。”
不止是《Wallpaper》的手工艺特刊,在巴黎和米兰家具展上,曾经式微的手工艺突然成为众多设计师趋之若鹜的元素。京都手工艺、韩纸设计等手工艺展团,在国际设计大展上大放异彩。如此看来,手工艺与现代设计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微妙的逆转。在某种程度上,手工艺似乎开始左右现代设计的走向,成为设计师创作的新动力。
拯救设计
《Wallpaper》之所以率先察觉这一趋势,还仰赖于两位有先见之明的设计领军人物。数年之前,法国设计“鬼才”菲利普·斯达克(Philippe Starck)和荷兰设计师马瑟·旺达斯(Marcel Wanders),在媒体上发布了“设计已死”的言论。这两名在业内炙手可热的明星,其作品通过制造商大规模的流水线被制造出来,走进了千家万户。
尽管在商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菲利普和马瑟却都认为,长期以来迎合商业量产而形成工作和思考方式,使得设计师们的创造能力被大大抑制了。按照菲利普的说法,从设计概念开始酝酿到作品打磨完成,本该一手掌控整个过程的设计师,面对强势的工业流水线,通常会变成一颗螺丝钉。用菲利普的话来说,这样的设计师在当下为数不少。“按部就班地完成设计中的某一部分,对材料、工艺知之甚少,也不妨碍他的工作。这样的设计师不仅目光狭隘,在工作中很难积累有用的经验。他们所谓的‘设计’,恐怕就是炮制一些无关痛痒的物品,说穿了,就是在制造‘垃圾’。”
尖锐的批评在业内引起共鸣。马瑟在自己的网站上打出标语,“‘设计已死’,虽然设计产品层出不穷,但实际上,已经没什么新的东西能被设计出来了。桌子是桌子,椅子就是椅子,尽管它们看上去造型各异,其实都是流水线上出来的同一种东西。”
为了将产品送上流水线进行量产,充满理想的设计师不得不做出巨大的妥协和让步,“痛下杀手”后删去精美却不适合机械制造的细节。德国设计师康斯坦丁·格里格(Konstantin Grcic),为了使Chair One走上Magis的工厂流水线,花费三年对设计进行精简。结果,Magis的流水线每8分钟就能制造一把Chair One。虽然行销全球,但很多人认为这种机械制造的钢铁坐具太过“冰冷”。
“机器都有固定的模式,你只能舍弃有温度的情感,削足适履,用剩下的冰冷的理智去迎合它的要求。别指望和流水线上走下来的产品进行心灵对话。”马瑟很早就开始尝试创立手工限量版品牌,来抵御流水线生产对自己设计理念和作品的“侵蚀”。有着繁复的内部镂空构造的邦邦金椅(Bon Bon Gold Chair)、金结椅(Golden Knotted Chair),都是他以用雕塑手法,纯手工打造的作品。马瑟半开玩笑说:“我用了最原始的手法对待高科技材料,对它们来说可能不公平。不过,我的情感、体验,以及脑海里各种稀奇古怪的创意,都通过双手传递给了这些材料。”
就连习惯了用机械制造设计产品的英国设计师汤姆·迪克森(Tom Dixon),也一改对手工艺的漠视。去年4月,他应邀前往中国内蒙古,在当地寻找代代相传的皮革制作的手艺。“这段经历对我影响很深。信息量太大,我得消化一下。大概两三年内,我会把这些手艺融入到我的设计之中。”说这番话的同时,汤姆已经悄悄把手机铃声换成了一曲他在现场翻录的蒙古民谣。
“手工艺是独一无二的记忆,一种情感的纽带。一件手工物品可以串起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回忆。”“自然造物”创始人张书雁以植物染工艺为例,这种手工艺继承了前人的经验与智慧,同时也包含了一代又一代的匠人对色彩文化的重新定义。“艺术感、经得起时间考验、为人度身定制,这些因素让手工艺产品更容易激起购买欲。”
两个多世纪前,英国设计师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参观伦敦世博会后,突然意识到了工业化生产在塑造生活美学方面的局限。承载了艺术和技术双重意义的手工艺,成为他拿来拯救生活美感的“救命稻草”。莫里斯坚信,凭借娴熟精湛的手艺,工匠们会为大众制造精美的日常生活器物。于是,一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新工艺美术运动就此展开。
现在,历史似乎又在重演。
融入生活
不过,当手工艺被各方面寄予厚望之时,让它重新回归现代的生活似乎还有点难度。
在去年上海另一场重要的展览上,一把醒目的手工蜈蚣(shongololo)凳曾经被媒体广泛报道。向上翻转的椅角和密集的腿凳,让凳子看上像极了惊慌失措、正在奋力奔逃的蜈蚣。虽然手工艺赋予凳子妙趣横生的特质,但由于工艺繁复,这款凳子只限量制作了8条。设计师本人开出18万元天价,让大部分参观者诚惶诚恐,甚至连上前坐一坐都感到腿软。
号称中国家居爱马仕的设计品牌“上下”,为了让四川精细的竹编工艺重新回归国人的日常生活,特邀当地匠人为薄胎瓷茶器编织一种特制的防烫层。细密柔韧的竹编为茶具披上了精美外衣,但由于师傅一个月只能编织一套茶具的防烫层,整套茶具的售价高达2万元。而以金粉作为装饰的限量版,价格则是8万元人民币。显然,这种价格是普通消费者难以承受的。而购买这些茶具的人也不会真的用它来品茶。
而在西方,纯手工家具通常作为奢侈品和收藏品出售。比如,被奉为手工艺家具设计“行尊”约翰·梅科皮斯(John Makepeace),虽然受到整个社会的尊崇,但其作品仅是博物馆、拍卖行以及私人收藏家家中的常客。
李鸿雁也认为,如果一件设计纯粹都用手工来制作,在现代社会不啻为一件奢侈品,“代价很高昂,不是大众市场弄够接受的。”她在设计周活动上展出的羌绣椅也是一件价格不菲的艺术品。“手工艺对设计的‘反哺’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先影响到一小部分人,最后才会向大众慢慢渗透。”
事实上,在推动羌绣手艺进入大众生活时,稀捍行动也制定了相应的策略。他们已经看上了在T恤、衬衫、牛仔裤上普遍存在的口袋。“如果我们将这个口袋变成羌绣版,并作为独立产品被认可,人人都可以将羌绣融入自己的style。”按照米城的描述,作为创意元素,羌绣还可以出现时尚背包、化妆水瓶上,其艳丽的颜色和每一件独一无二的花色都能为平淡的生活添上一抹亮色。“增加手工艺之后,考虑到工艺人工成本,设计产品的价格会有一定程度的上浮,也会考虑市场需求来最终定价。”
用这样的方法融入时尚,也许,手工艺便离大众生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