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独奏会都是以巴洛克音乐开场,分别是勒克莱尔的《D大调奏鸣曲》Op.9 No.3,还有巴赫的《a小调协奏曲》BWV1041。其中,勒克莱尔的作品是奥伊斯特拉赫情有独钟的一首奏鸣曲。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奥伊斯特拉赫演奏巴洛克的风格仿佛“过于陈旧”,宁峰追随他的路子,就显得极为大胆。因为在老奥的年代,本真演奏的影响还没那么大。到如今,既不介意多运用揉音,也不考虑轻弓压技术的演奏,以此表现巴洛克音乐是要面对不少压力的。
如今像宁峰这般大胆地在巴赫的慢乐章中采用揉音,委实相当罕见了。但效果十分感人,也的确忠实于巴赫,希望人们不要“为本真而本真”地去否定这一点。这种抒情风格,这种对于音色美的追求,没有掺杂不恰当的滥情,而是运用乐器丰富的表现力,服务于作品。巴赫所追求的诗意与淳朴性,在他的演奏中都得到很好的表现。还有,便是如此生动的分句,带来“用小提琴说话”般的音乐表现。这在两部巴洛克杰作的慢乐章中最为鲜明。小提琴家对弓子出色地控制成就了这样的情境,听者陶醉其中的时候,又常常想不到他卓越的技巧。由此,让我们看到成熟音乐家的风采。勒克莱尔奏鸣曲中很多细碎音符的精美特质也让人难忘,其中包含了小提琴家出偶像之风格而有所变化的成分。
两晚的俄罗斯音乐都表现得特别纯正。演奏柴科夫斯基的《圆舞曲—谐谑曲》,小提琴家对于丰满音响的驾驭非常符合作品的需要;与此同时,他也从未失去生动的节奏感,而使作品“圆舞曲”的因素变得钝重。宁峰演奏的普罗科菲耶夫甚至给我留下更美好的印象,尤其是抒情性的段落。这位作曲家的音乐性格常常带着讥讽、怪诞的成分,可他表现优美的东西时,又可能特别追求纯净、清新。仅是在这些美妙的时刻,怪诞的因素也会不时闪过,把握这复杂的氛围是对于演奏者的修养,声音与线条控制的多重考验。奥伊斯特拉赫是划时代的楷模,至今,恐怕仍是最有影响力的一位。宁峰演奏《第二号奏鸣曲》的慢乐章或《手持百合花的少女之舞》,都证明他是真正理解这些作品的小提琴家——楷模的影响历历在目,却又完全内化成为自己的东西。
那么,小提琴家是否已经理想地解决前文提到的“模仿”和“汲取”,“楷模”与“自身”的矛盾?也不尽然。有意思的一点是,宁峰的演奏,其构思与卓越之处,常常将我引向老奥本人的演奏。进而在对比之下,又显明了他可以继续精进的地方。譬如在布鲁赫《第一号协奏曲》中,第一乐章灼热的揉音效果,或终曲大气的跳弓,及整个乐章大刀阔斧、一气呵成的魄力,都相当令人难忘。然而,一些薄弱的“点”依旧存在,全曲的演奏还未能真正浑然一体。末乐章也未能像老奥那样,对任何复杂的乐句都做到信手拈来。
这方面,勃拉姆斯《第三号奏鸣曲》成为两晚的曲目中最耐人寻味的演奏。宁峰特别提到奥伊斯特拉赫演奏此曲对他的感动有多深,而他本人的演奏,不时让我感到小提琴家仿佛在祈求老奥的英灵附体。宁峰对于宏大音响的追求,在此变得无以复加。但可惜,他还不能像那位楷模那样,在追求那种音量(暂且不提音色)的同时,表现出纵横开阔的句法。第二乐章中双音的效果亦然,老奥将深邃、美艳、气魄熔于一炉的表现,已成为他的名片。当晚的演奏给我留下的印象极深,然而对比那位楷模,至少在我听来,还未达到唐临晋字的水平。通常,我们不应将某次演奏作为标准,以此衡量其他的演奏。可这次情况特殊,因为是宁峰的演奏本身,不断让你去回想奥伊斯特拉赫。由此,我们看到七分的光芒,却仍有三分的局限。但无论如何,我都深深佩服这位小提琴家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