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莱蒙托夫和普希金很像。他们都是天才,很年轻便已成名,留下的都是经典。他们都不长命。普希金只活了37岁。在1836年普希金决斗而死时,22岁的莱蒙托夫写了一首诗《诗人之死》,在俄罗斯社会引起震动。孰料,5年后悲剧重演,莱蒙托夫自己也死于决斗,年仅27岁。
莱蒙托夫真正从事文学创作的时间不过短短十年。作为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他的抒情诗《帆》《祖国》,小说《当代英雄》都是脍炙人口的杰作。《假面舞会》讲述的是由一个手镯引发的杀妻“血案”,19世纪上半叶彼得堡上流社会的虚伪、污浊、迷乱落于笔端。
图米纳斯,立陶宛维尔纽斯小剧院(VMT)的创办者和艺术总监,之前是立陶宛国立模范戏剧剧院首席导演。曾在莫斯科戏剧艺术学院学习的他,艺术基因与俄罗斯戏剧精神一脉相承。这出《假面舞会》,他曾在莫斯科瓦赫坦戈夫剧院也排演过,此次来沪参加静安戏剧谷的演出,应该是这个版本。
舞台上,一层白色的纱幕罩在中央的圆台上。纱幕拉开,台上空空如也。故事的场景原本都发生在贵族宅邸、豪华客厅,现在却几乎都移到了室外——俄罗斯的冬天,漫天飞雪,大地一片白色。几乎等于“零”的舞台,却真切让人感受到了十九世纪的贵族生活:戴着礼帽的男人们玩牌、赌博、吹牛,男男女女参加假面舞会,围坐着聊天、看热闹……每一场终了,鹅毛大雪纷纷而下,雪球越滚越大,灯光渐渐暗去,哈恰图良的《假面舞会》圆舞曲响起。伴随着紧张而神秘的音乐,人物命运的变幻莫测和内心的焦虑不安在被不断放大。
假定性原则在这里运用得炉火纯青。一群人在马夫的哨子声中上了“马车”,步履一致地向前移动,又随着马车的颠簸,一起左右晃动。人群再度上场,已然到达了假面舞会的地点,兴奋地依次入场。阿尔别宁和公爵的决斗是用抛纸牌进行的。因为两人都是赌徒,阿尔别宁更是技高一筹。你一张我一张,伴随着对白,纸牌向对方飞出,仿佛是射向对方的子弹,但永远也射不中目标。
舞台上的神来之笔是雪球。开场时,它只是一个在仆人手中把玩的小雪球,但成为序幕最重要的伏笔。随着剧情的发展,小小的雪球被越滚越大。在下半场,雪球已经大到一个人的高度,它有时被推着过场,有时更是长时间地横亘在人们之间——代表着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消除的猜忌、隔膜乃至争斗。剧终,阿尔别宁、男爵夫人等都被巨大的雪球碾压。他们的内心也仿佛被一块巨石所压。正如公爵所言:“他失去了理智……幸福……我呢?永远失去了所有的平静和名誉。”
所有的人都在伪装、说谎,都戴着假面、各怀鬼胎,只有尼娜是与众不同的。一袭白色衣裙、一双芭蕾舞鞋、纯净的笑容、轻盈的步履,象征着她的真实、纯洁和不食人间烟火。她被丈夫毒死后,高高站在石柱上,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剧终,仿佛一座古典雕塑。
图米纳斯非常善于挖掘“潜伏”在文字之下的深刻内涵。他曾说过:“阳光照射在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非常美丽,然而湖面以下的那个世界可能会很可怕,我和我的演员要试图沉入湖底,去挖掘潜藏在文字之下的东西。”努力挖掘湖面下面的东西,这正是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以来俄罗斯导演一直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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