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9:星期天夜光杯/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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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南海情
葛正乐
一九七八年,大队业余演出队参加支队汇演时和支队领导合影,本文作者为第三排左四
1976年5月1日,本文作者(前排左二)正式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南海舰队的战士,和海军战友合影
1976年3月,本文作者和大哥二哥在火车站台合影
1977年,本文作者和海政文工团首席小号曹金旗(左)在一起
战艇在中国南海上驰骋
  葛正乐

  【作者简介】

  葛正乐1958年生。祖籍江苏吴县。1976年入伍,为海军南海舰队导弹艇发射兵。1980年退伍,在上海化纤国企任工程师。现为某公司首席执行。

  在广东台山的西南之隅,有个地方叫小江,那是我人生启航的港湾,也是我的第二故乡。

  —、奔向南海

  1976年3月5日的早晨八点,在上海市沪东工人文化宫,我和应征入伍的新兵们一起,参加了杨浦区政府举办的欢送仪式,然后我们乘上大客车,前往上海铁路北站,登上运兵军列。

  呜……汽笛一声长鸣,火车缓缓启动,我挥手向赶来送行的大哥和二哥告别,心也随着火车向南方奔去。经过了四昼三夜的旅程,火车终于在3月9日上午停靠广州黄埔站。

  新兵们下车来到临时兵站,住进了一座好像刚刚完工、只有水泥地的大仓库。那晚,大家是在铺着稻草的地上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吃完早饭,我们分坐几辆有帐篷的军用卡车,向部队驻地驶去。大约中午时分,车子进入台山县。路边时不时地闪过一幢幢古堡式的洋楼,觉得十分好奇。多年后才知道,台山是著名侨乡,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漂洋过海的华侨回乡建造的,被俗称为“碉楼”,这些建筑吸收了欧美的建筑风格,又结合了乡间防匪防盗的需要,很有特色。

  进入山区后,车子在崎岖不平的泥路上一路颠簸,黄昏时才进入了平原。飞驰过一片片青色的稻田和茂密的甘蔗地后,终于到达了一所农村学校,名为深井中学。只见操场上已整整齐齐地站列了一排先我们而到的新兵,他们在鼓掌欢迎我们哩。

  二、新兵集训

  新兵训练队共有四个排,每排四个班,班长由老兵担任。我被分在二排八班,班长带我们进了宿舍。这是一间泥地的大土坯房,原来是学生宿舍,双层统铺一字排开,有长长的四大排,住着新兵训练队的一排和二排。新兵队的任务就是要在三个月里,将一个普通人培养成一个初步合格的军人。几天的队列和跑步训练,使我浑身肌肉酸痛,累得爬上下铺都困难。

  新兵队最怵的是夜里熟睡中紧急集合,不能点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摸黑打好背包,并马上从营地跑步出发,动作慢了就会跟不上大部队。从营地到深井镇以急行军的速度兜上几圈,行程约5公里,回营地集合后,清点人数和查看每人背包装束情况。记得开始时,我背包没打紧,半途松了,铺盖是卷成一团抱回来的。

  有一次,半夜里已紧急集合过了,回到床上刚睡着,哨声又响起,再来一次夜行军。第二天一早照常按时出操,没过关的还要利用休息时间练习打包、跑步。

  5月1日上午,经过训练,我被正式批准成为人民海军中的一员。穿上新军装,戴上了肩章和帽徽,大家无比喜悦和兴奋,下午分班到镇上照相馆去照相留影。

  6月11日,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了,我们开始撤离深井中学,步行向朝思暮想的部队营地——小江基地前进。

  三、南海卫士

  经过一个上午的行军,转过一个山坡,远处的大海若隐若现地映入眼帘,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如梦如幻的小江军港,静卧在山下海边的树林丛中,呈现出“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的美景。

  到达部队,来到军营操场上,部队首长和老兵们用热烈的锣鼓和掌声欢迎我们入营。我被分配到导弹快艇一中队的四号艇。

  我是艇上的导弹发射兵,发射筒就是我的岗位。通过大队统一业务学习和部门发射长以及老班长手把手地传授带教,我很快地掌握了岗位技术的基本要领,在全大队理论和实际操作、排除故障比武中得了第一名。

  每年部队按工作训练计划,都要进行海上编队拉练和实弹射靶训练。每次出海,全体艇面人员都会到甲板上整齐列队,战艇在马达的轰鸣声中驶离码头。

  南海之水,清澈明亮,军港两岸,青山巍巍,海天一色,风光旖旎。海鸥在艇尾追逐,时不时地俯冲到水面,叼起螺旋桨打起的浪花里泛起的小鱼;远处的一群白鱀豚(俗称海猪)在海面飞跃,一起一伏,仿佛在与我们的快艇竞逐。

  舰艇向着一望无际的远海挺进。南海一改她波光粼粼、美丽温柔的面目,渐渐风起浪涌:战艇开始一会儿扬首竖立浪尖,一会儿沉头扎向浪底;一会儿巨浪从艇首劈头盖到艇尾,一会儿战艇又从巨浪里钻出;这样反反复复,使人翻肠倒胃,呕吐不止。边上有位战友胃里已没有东西可吐,不断吐出黄水,此时便只好由其他战友来看护了。

  最激动人心的还是海上编队和实弹发射。多艘导弹快艇在海上以各种队形不断地变化:一会儿前后排成一字形,一会儿排出品字形,一会儿又左右横排成一字。当艇长下达“导弹准备”时,我迅速完成发射导弹所需要做的各项工作。发射长向艇长报告:“导弹发射检查完毕,一切正常,可以发射”;随即,艇长下达“导弹攻击”的命令。此时,战艇加速,艇首逐渐抬高,艇尾划出一道道长长的白浪;随着艇长一声“发射”,导弹瞬间从发射筒内飞出,就像一架小飞机腾空跃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径直向目标飞去;不一会儿就在远处的海面上闪出一道火光,掀起巨大水帘,目标被准确地击中了。此时,全艇人员欢呼雀跃,庆贺发射成功!

  南海夏季,尤其是台山地区,台风频频,有时一个台风还没结束,下一个台风又来了。预计台风快来时,码头上的舰船要提前全部离港,在海上的水鼓边系缆固定。

  等待台风是很煎熬的,骄阳下的甲板灼烫,发射筒内温度可达到50多度,有时甚至达60多度。工作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衣服表面有一层白色的汗渍。白天辛苦,夜晚还要轮班站岗。台风来时,舰艇被台风吹得上上下下颠簸,通宵都是昏昏沉沉的;有时为防止缆绳被风刮断,需启动主机,保持艇首迎风,减轻风力对缆绳的拉力。每次抗台风长则一周,短则两至三天。在系鼓期间,除了供应船送来的淡水和食物等补给,有时艇上会直接向海上渔民采购刚刚抓到的鱼、螃蟹、大虾以及他们从礁石上采集的生蚝,那味道真是鲜美呀!

  南海的风雨南海的浪,南海的物产南海的水,只有经历了这些才算深知她的性格和脾气,也才能真正体会到她的美。

  四、生活趣事

  部队的工作、训练、生活,都充满了紧张和艰苦,同时也有很多快乐。

  我们舰艇人员平时住在岸上,营房是一幢二层楼砖混结构的楼房,坐落在离海边不到50米的山脚下,面朝大海,背靠虎山。门前有个篮球场,穿过球场,就是大海。

  每天晚饭后,驻地的篮球场上是一片欢腾的友谊比赛,营房东边的空地,是羽毛球和排球的竞技场,西边的沙地是练转轮和单、双杠的场所。我是中队排球队的队员,球队平时练球也是很较真的。在大队举办的比赛中,我们一中队获得了冠军。

  周日休息时,我们这些喜欢唱歌和会演奏乐器的战友都会聚集在营房门口的走廊里吹拉弹唱。记得副艇长拉着手风琴,我吹号,湖南轮机兵和指导员唱歌,一首高腔《洞庭鱼米乡》,赢得围观战友们的一阵鼓掌。

  我们大队业余文艺宣传队还参加了支队的文艺汇演,我小号独奏了《乒坛友谊花盛开》。演出后,我们还去了地方深井公社巡演。

  每年的八一建军节是非常热烈和隆重的。军港里,所有的战艇都挂上了彩旗,称为“满旗”。上午部队举行阅兵式,晚上看地方、部队慰问团的演出,先后看过台山粤剧团、广州战士杂技团和南海舰队话剧《雷锋》的表演。

  有一年,海政文工团来部队慰问演出,乐团的首席小号曹金旗还在海边的大队操场上专门辅导我。我们俩一起吹奏了《我是一个兵》,大队干事为我们留下了合影。

  五、军港潮汐

  军港的海边有一大片红树林,我们称它为“海树林”,那真是一种神奇的植物,它们大约只有1米多高,绿色的树叶和参差不齐的赤色细枝条,密密麻麻地互相挤在一起,是保护海堤的绿色长城。涨潮时海树林只露出树冠,退潮时,海树丛里有很多小跳鱼和螃蟹等生物,还有各种鸟类,像大白鹭、大嘴鹬、海鸥和丝光掠鸟等。当海面祥和,一片波光涟漪时,一群群海鸟贴水掠过,在树梢上作个短暂休憩,那风景真是不可言喻的美丽。

  一个夏天,大家午睡起床后,大队组织艇上人员下海游泳,要求是从二号码头下水,游到一公里远的二号码头边的滩涂上岸。我们顺着退潮水往一号码头游。然而,就在快要游到一号码头时,险情发生了——那就是无法游近岸边。此时,感到有点惊恐,如再游不到岸,就会被海水的潮汐往下游冲去。我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加快手划脚蹬的速度,最后终于游进滩涂,上了岸。那次有几名战友没有游进来,被海水冲走,最后是部队紧急启动交通艇,追出好几海里才救起这些战友。

  六、擦肩“海工”

  我当兵的第二年,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大哥从家里给我寄来了一大摞数理化的自学丛书。除了工作、训练,我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学习,一心想通过高考取得进一步学习深造的机会。

  1979年春末,部队第一次在战士中,通过语文、数理的公开考核,直接选拔人才进入军事学院学习。我报考了海军工程学院轮机专业的本科班,学制四年,并在大队(团级),支队(师级)两级考试中获得了总分第一名,还顺利地通过了支队的体检。想想自己已是三年的老兵,历年受到部队的表扬和嘉奖,录取军校应该不会有问题。

  在焦急的等待中,等来了中队政委的谈话。他说:“招生办了解到你曾患过急性黄疸肝炎,虽已治愈,但出院恢复期还不到3个月,按军校规定不予录取。”我一下子怔住了,顿时泪流如雨,“为何考前没有告知呢?……”当时,对一个已信心满满地憧憬着进军校深造的年轻人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有意思的是我在退伍十几年后,有一次出差去武汉,办完事,游完黄鹤楼后,在街上无意中看到了当年做梦都想进的“海军工程学院”大门。此时,真是百感交集——也许当年的失之交臂和当下的不期而遇,都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那个未竟的梦想和遗憾在那一刻都放下了。

  七、小江渔村

  部队驻地周边是深井公社下属的小江大队,在小江村农忙时,部队会分批派官兵与他们一起收割和插秧,有时持续一周。南方的大伏天,烈日下,弯着腰在稻田里插秧,不一会儿就挥汗如雨,这让我真实感受到“脸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水摔八瓣”的滋味。和当地农民一起劳动,见到了他们真实的生活。他们通常一天只吃两餐,早晨很早就下地干活了,上午十点左右,家人会把稀饭和一些小咸鱼送到田头,他们匆忙地吃完后继续干活,很少休息。这种吃苦耐劳,让我从心底里佩服。

  在部队的几年里,晚饭后,战友们经常会三三两两地去遛山聊天。沿着海边,绕到后山小村,山涧小溪穿越青青的山岗,流进山路边弯弯的小河;挑担的农夫行色匆匆地往家赶,暮归的牧童牵着牛走在田埂上;那种依山傍海的田园风光,总能使人舒解一天的疲劳。走过农户,正是全家老少的用餐时分,房前庭院里,全家老小围一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这使我联想起柳宗元《闻黄鹂》中“此时晴烟最深处,舍南巷北遥相语”的美句。

  那山那林那片海,让我体验了不一样的生活,有了在城市中无法获得的感受,真可谓是我一生美妙情愫萌生的源泉。

  八、情系南海

  1979年12月20日上午,是我当兵四年服役期满、复员离开部队的日子。帐篷式军用卡车已整齐地排列在操场上,部队列队、敲锣打鼓地欢送退伍兵。战友们都围过来一一和我握手、拥抱,互道珍重。上了车我还在不停地和泪流满面的战友们握手道别。 

  车子徐徐启动了,面对军旗和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我郑重地行了最后的军礼。

  如今,三十八年过去,尽管当年的战艇早已退役,部队驻地也已归地方使用,但每当想起部队和那个激情飞扬的青年时代,一个个魂牵梦萦的场景在我的记忆里依然鲜活如昨,依然可以使我心中涌起深深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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