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尺牍,自古就是书法传承的最佳载体,如二王的《平安帖》《中秋帖》,颜真卿的《湖州帖》等,不都是千秋传世的法书经典么?而流传在民间的一些古代书札,虽断缣尺楮,即便真伪尚存争议,但只要递嬗有据,也一样为世所珍。又如苏轼的《功甫帖》,虽字数极少,仅两行九字,却极富神采,充分展现了苏轼的笔墨情怀。
也许古代的书札因年代过久,故造成专家鉴别的难度和争议的问题也多,相对而言,民国时代的文人书信因去时不远,则更受藏家喜爱。就近年的书画行情来看,如梁启超、胡适、周作人、郁达夫等一批民国文人的书信,其市场的成交价都远超同时期的书法大家。究其原因,首先是名人书信具有艺术和历史的双重价值,旧时文人善书者多,尺素中自有一种风雅的性情流露。再者,书信中所涉及文人间的诸多内容,较之于常用的诗词警句等书法题材,无疑更具收藏价值。就近百多年的历史来看,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在社会大动荡大变革中,那批改变历史走向或是影响社会风气的文化名人,譬如蔡元培、陈独秀、鲁迅、胡适等一批文化名人,他们在五四运动前后站在时代前列,对历史的发展起到关键作用,他们的书信手稿即使未必与重大的事件有关,但一些日常琐事,往往也透露出那个时代所不为人知的重要细节,为我们研究提供了更多的信息密码。
由此而言,随着藏家审美水平的提升以及专家学者的介入,如今的文人书札,不仅是其艺术性得到了重估,而艺术性以外,更重要的是文人书信,还体现了趣味性、真实性以及具有极高的史料文献性。因为书信大多写给自己的亲友,是一对一的关系,它不求公开,直抒胸臆,不事雕琢,这就可能包含了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容。有的书信历经大半个世纪从未披露,如今读来,还原并丰富了当时的情景,也使每一个人物或事件,更接近了他的本源。记得梁实秋先生曾写文章说,他收藏的名人尺牍必须有几条标准:用钢笔写在宣纸上的不收;太恭楷或太潦草者不收;还有“作者未归道山,即可公开发表者不收;”或是“作者已归道山,而仍不可公开发表者,亦不收!” 我觉得最后两条颇有意思,如果一封书信公开了也毫无价值,或是太有价值而永远不可示人,那又有什么收藏意义呢?
由于受民国文人书法的影响,我于平素闲暇时,也尤为关注文人尺牍的收藏与鉴赏。当然,作为一般的收藏爱好者来说,一线名人的书札虽好,但万众瞩目,其价格往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我财力有限,则更喜欢关注一些并非炙手可热的名人手札。我以为收藏最讲究的是一个缘分,或众里寻芳,或不期而遇,幸而得之,皆有一份自在,且两情相悦,皆大欢喜。有时即便是人弃我取,又何尝不是藏玩一乐?所以,近年来由于缘分之惠顾,也使我获得了如张元济、陆澹安、梁实秋、沈从文、平襟亚、赵景深、陈巨来、张伯驹、来楚生、郑逸梅、陈从周等一批民国文人的书信手札。在收藏上我从未有过那种在所不惜、志在必得的豪举,人生如寄,因缘聚散和合,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是必须拥有的。
这一册《尺素风雅》,即是我近年来所写的文人书信之解读,书中小部分的书信原件属我所藏,甚至是首次公开,但更多的是来自上海档案馆以及其他几处的珍藏。过去文人的一通书札,有的书写相当随意,不署年月;有的所说之人事,仅以代名或别号称之,非通信当事者难以获知……所以在解读过程中,不光是辨释文字,读通内容,更要了解其时间的背景以及信中所谈的本事因缘,困难自然不少。我虽勉为其难、陆陆续续地完成了三十八篇,但其中错讹之处一定在所难免,希望读者诸君能随时给予批评指谬,我一定闻过则喜,珍惜任何一次学习的机会。
(本文为《尺素风雅》自序,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