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地道的上海中秋节,四十年以来没变化,要有几个老店的月饼,广式苏式倒无妨,应景么还是广式,因为看起来富贵气一些。
小辰光福州路上三样东西,最讨我欢喜:书店、台风和月饼票黄牛。
喜欢台风,是因为怕热,这个搁起来不讲。黄牛和书店其实是一件事情,家里多出来月饼票,我就拿给黄牛,打个折扣拿了现钱,直接冲进古籍书店,买新印的旧书。台风今年一直不来,有点扫兴。其他两样,书店好比是麻雀鸽子鹩哥斑鸠鹌鹑,蹲在这个地方一动不动;黄牛呢,像是大雁燕子天鹅拍卖行从业人员,候鸟,时节一到就出动。今年这个天气,大概外面再热,有史以来顶顶热,黄牛伯伯也是不能退缩的,都要出来的,想你们啊亲。
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每逢中秋,各种月饼票纷至沓来,吃不掉发愁。后来父母退休,我辞去公职,每年送月饼的只有忠心耿耿、二十年跟在屁股后面的设计师小朱。于是再也没有和票贩子们打交道的机会,就这么一盒杏花楼,自己要留着过节。
吃客,或者按照时髦的说法“炫食族”,现在的情形是人人怕病,又都一怕吃苦,二怕花钱,所以不管吃月饼的,还是做月饼的,都深恶痛绝一个甜字。月饼常常被拿出来示众,特别是传统的豆沙五仁白果之类,养生达人振振有辞,谁谁吃月饼,糖尿病了,急性坏死性胰腺炎了,诸如此类,我就只好摇头不语。对于月饼,就是吃这一口甜,这是我比较老派的思路。那些潮来兮的厂家,把月饼做淡,里面加进去七七八八的海鲜也好水果也好冰沙也好,一概“十动然拒”,这,不是月饼。
日本的点心,非常传统的老店铺,源吉兆庵之类,一定是甜得非常纯粹,因为他们沿袭下来的,就是明朝的味道。而且点心要做得品相好,糖这种东西,太关键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塑性好,形状色泽可以诸般变化,这一类全世界都公认的尤物,一边是防腐,一边是审美,两手抓两手还都挺硬,轻易去做改变,实在令人叹惋。要是五六百年一家老派点心店,突然贴张告示说对不住大家,今天买的糕点,我们要改口味,本来是豆沙的,即日起改放象拔蚌,顾客会答应吗?玻璃窗还想不想要?指责月饼甜的时尚宠儿们,费尽心力花光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地去巴黎,奢侈品以外,也会对Laduree的马卡龙趋之若鹜,站那儿排半天队你吃的是啥么事,一大口糖拌杏仁粉而已。
怕甜,少吃一口就好,但是那一口,得地道。
我心中地道的上海中秋节,四十年以来没变化———要有几个老店的月饼,广式苏式倒无妨,应景么还是广式,因为看起来富贵气一些;有一锅芋艿老鸭煲,懒的人也尽可以去广式烧腊店买烤鸭;家人团聚之时,我要给侄女买一根全世界最大的棒头糖,她现在还小,只认得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