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爆发后,上海商业储蓄银行西迁重庆,业务比较清淡,总经理陈光甫常以读书消遣,与一些同样避难后方的文化人多有来往。1941年,著名学者林同济从昆明来重庆养病,便成为陈府的座上客,有一段时间还担任了陈的“读书顾问”,就住在陈的家里。
林家是福州的望族世家,本身又是洋博士,获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比较政治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天津南开大学、西南联大和复旦大学任教。1937年盛夏,蒋介石召集全国有影响的知识分子到庐山座谈,听取各方人士对抗日救国的意见,史称“庐山谈话会”,林同济也在受邀之列。
据林同济回忆,他与陈光甫结识,介绍人是他清华大学的同学,时任陈光甫英文秘书的冀朝鼎。稀奇的是,陈光甫这位才华横溢的秘书,还是受周恩来直接领导的秘密党员。
在重庆,林同济向陈光甫询问,上海银行是否可以出资,创办一家西方思想文化方面的专门图书馆,获得陈光甫的肯定。林同济后来回忆说,“我认为上海城市太商业化了,最好办个‘西方思想图书馆’,专收文艺史哲方面的书刊,一则可显出上海银行不是生意经,而是努力为‘纯文化’服务,二则将来中国文化革新,总须要吸收西方思想的精华,办个这样的图书馆,意义亦大”。抗战结束后,陈光甫果然没有食言,由林同济操办,1948年6月,海光图书馆创办于上海。
据林同济说,采用海光一名,暗合上海银行与陈光甫,也与上海银行行刊“海光”名称一致。海光图书馆的英文名称,为“海光西方思想图书馆”,以求名实相符。
图书馆设在番禺路209弄16号,是一座三层楼的洋房,这座小洋楼原先是上海银行返沪后,买下来给陈光甫住的,陈光甫觉得不合适,又让给了林同济办图书馆。由于对外开放,藏书富有特色,这家图书馆的社会影响很大。图书馆的图书来源大致有三:
一是请人在欧美购买寄回,其中不少还是从私人和旧书店淘来的旧版珍本。1946年底,林同济在国外一次就采购了英、法、德文版书刊约三千美元。二是林同济利用游历欧美的机会,与国外一些大学图书馆接洽,请求捐赠一些“复本”;三是一些社会名流如孔祥熙、张嘉璈等也向图书馆作了捐赠,书上都有他们的捐赠印记。其中包括德文原版马克思的《资本论》。
除对外借阅外,海光每一两周开个读书报告会,由研究组成员轮流举行讲座,或邀请馆外专家前来举办讲座,题材广泛,哲学、政治、经济、文化无所不包,有“朵斯陀叶夫斯基的小说”,也有“美国期刊上的几个问题”;张君劢来讲“中国宪政”,复旦大学教师则讲“马列主义的要旨与文献”,听众有银行职员,也有外界普通读者。
1949年5月18日,上海即将解放,陈光甫已经离开上海逃亡香港,海光图书馆突然遭到军警特务的包围,包括林同济在内的所有馆员,甚至在馆内的读者,统统被军警押回看守所,讯问馆里谁是共产党,藏了些什么共党的书刊。第二天,又把他们押回馆内,不许任何人外出,翻箱倒柜搜寻进步书刊,扬言准备将他们“集体枪毙”。林同济本人也被上了手铐,关在图书馆的三楼受讯,要他交代“掩护共产党地下工作”的情况,直到解放军开始攻进市中心,这班特务才匆匆散去,折腾了六天六夜的“海光事件”才结束。可笑的是,那个带头抓人的特务,经林同济介绍跑到香港拜访了陈光甫,然后去了美国读书。
号称沪上八大图书馆之一的海光图书馆,解放后不久宣告关闭,藏书由上海市人民图书馆接收,后全部移交给上海图书馆。今存《上海图书馆前海光图书馆图书目录》一册,藏上海图书馆,可资参考。
在中国近代史上,陈光甫创办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简称上海银行)和中国旅行社均占有重要地位。但陈光甫多次对人说起,他一生事业不是“两大杰作”,而是“三大杰作”,还应包括颇具特色的海光图书馆。的确,如果假以时日,日积月累,上海一定会有一座别具特色、典藏西方思想文化的专门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