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从此表姐就成了我的老师
开场锣鼓响了,后台有扇小窗正对着舞台,我便站在那里看表姐她们演出。第一次在上海看戏,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演员们的服装特别鲜艳,连舞台上的灯光都显得特别明亮,不像我们村里演戏时,台上只点一盏“美孚灯”(注:有玻璃罩的煤气灯,由美国美孚公司生产,故称“美孚灯”)。当晚演出的剧目是传统戏《二度梅》,当我看到梅良玉因全家被陷害,化名逃脱卖身为奴,在陈府打扫花园时,想到自己只身来到上海学艺,不禁触景生情,黯然神伤。演到陈杏元塞外和亲,在重台和梅良玉生离死别时,又想起离家时与母亲弟妹分别的情景,忍不住落了泪。
夜戏演完,大家随便吃了点菜泡饭当夜宵,简单梳洗后准备睡觉。那时候没有宿舍,大家就睡在剧场里,剧场的坐椅是长排的木椅子,我们搬开椅子,把地上的瓜壳果皮打扫干净,铺上席子就当床铺了。表姐和姚水娟等主要演员,有自备的行军床。我躺在地上胡思乱想:“上海怎么会没有床睡的?”在上海的第一个晚上,或许是太累了,我也来不及多想,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几天后,我买了一对香烛,表姐在后台的唐明皇像前点燃(过去梨园行尊唐明皇为祖师爷),让我拜过唐明皇,便算是入了行。接着我向表姐行拜师礼,从此表姐就成了我的老师,她也是我唯一正式拜过师的老师。随后,表姐把我正式引见给戏班成员:“从今天起,我的表妹就在这里学戏了,请大家多多照应。”我胆怯地逐一叫了声某某大姐,就躲在表姐身后,大姐们客气地称赞了几句。从那一刻起,我就此安身立命吃上了这碗“戏饭”,开始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身。”我的老师竺素娥经常说,文戏要武唱,只有把武功基础打扎实了,才能真正把戏演好。当时,剧团里有一位武功师傅教我们学员练习基本功,他叫“招全”,我们都叫他“招全师傅”。早年我老师随群英舞台在宁波演出的时候,就遇见了这位招全师傅,他原是京剧演员出身,戏路广,武功好,他进戏班后,我老师受其教益不少,《投军别窑》便是他教的,这出戏后来成为我老师的拿手剧目之一。
招全师傅训练我们学员十分严格,腰腿、台步、拿顶、搁腿、鹞子翻身、抢背、刀枪剑戟都要练。说起练功还有一件趣事,刚开始教虎跳的时候,我暗自高兴,心想:这个我会呀,以前在稻田里常练的,这下一定能“露一手”。我就一鼓作气翻了起来,招全师傅措手不及忙过来扶我,说:“你的虎跳怎么是反的呀?”我愣住了,还是只能跟着师傅老老实实从头学起。要从错误的动作纠正过来,还真是比一张白纸更难。
我们这群学员约有七八个,小孩子早晨贪睡,每天招全师傅就会用一根小竹竿在我们的被子上敲打,督促我们起来练功。练拿顶的时候,我双手撑在地上,招全师傅用手反拉住两只脚,嘴里数着数字:“一、二、三、四……”每天还要加,今天数到十,明天就是十一,每次数到后来,我的小手就开始发抖,可招全师傅还是不放,我只能咬咬牙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眼看我越抖越厉害快坚持不住了,招全师傅这才松手。他还教我们练习从几张桌子上翻下来,到我学会从一张半桌子上翻下来时,招全师傅因事离开了剧团,我能有后来的那点武功,还要感谢这位师傅当年打下的底子。
招全师傅走后,我在练功上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争气,把戏学好。同伴小姐妹外出游玩时,我常独自留在后台琢磨剧情唱词,戏散场后,别人忙着卸妆,我却带妆上台走台步、练甩发、跪行。因为我小小年纪沉默寡言,一心学戏很少玩乐,被同伴们戏称为“小老太婆”。但是,我的努力和刻苦,老师们都看在眼里,她们也总是对我勉励有加。姚水娟大姐说:“彩娟妹妹这么用功,将来一定会出山的!”王杏花大姐也常夸奖我:“小妹妹蛮聪明,戏学得快,会出山咯。”
与家乡传统科班那种“年年难唱年年唱,处处无家处处家”的“跑码头”生涯相比,剧团的学员生活自然是平静安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