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是我每年都要去的地方。
第一次去杭州还是1979年读高中时。暑假里,五个同学结伴乘上凌晨的火车,记得是慢车,一路停停开开。前半夜大家兴高采烈,又是聊天又是打扑克,到后半夜就撑不住了,睡意袭来,也顾不上夏天车厢里的燠热,伴着一阵阵的蝉鸣蛙噪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五点多,火车终于到了杭州。同学们沿着解放路走到了西湖边,一幅美不胜收的湖光山色图便徐徐地展开在了我们面前,看得我都惊呆了……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门远游,自此有了旅行的概念;也开始体会到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含义。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大多数是春天或秋天去的杭州。春天断桥的妩媚清新,柳浪闻莺的垂柳潇洒,云栖竹径的绿意无限;秋天白堤的悠长舒展,满桂陇的丹桂飘香,西泠印社的朴素宁静,一次次地让我流连忘返。
杭州去得多了,便不再刻意赏景。假日里,随意轻松地在西湖边散步,无意看景,满眼皆景,让在都市里快节奏的工作中疲惫了的身心得到放松休憩,十分的舒服愉快。尤其是在西湖边坐上半天,要一杯茶,看一会书,不失为人生的一大享受。
有一年,又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节,与妻子来到了杭州。那天早上出发得比较晚,到杭州已近中午。先去奎元馆吃饭,然后乘公交车到西湖边,沿着断桥、白堤缓步而行,走到三潭印月,有点累了,便在临湖的回廊茶桌旁坐下,要上两杯龙井,妻子用数码相机拍起了湖上的美景,我则取出茨威格的《昨日之旅》看了起来。
这是茨威格的遗作,在伦敦一家出版社的档案库里尘封数十年后,才得以问世。小说讲述了出身清贫、才气过人的化学博士路德维希与枢密顾问G的夫人之间,苦苦相恋却难以如愿的爱情故事。小说不长,100页左右,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就看完了,但作品中弥漫出的与李商隐的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相似的哀婉朦胧的氛围,却一唱三叹,荡气回肠,让人久久地难以释怀。那天,杭州的天气有点阴沉,西湖上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远处黛青的山峦在烟霭中显得更加迷蒙婉约,湖边几棵老树茂密的枝叶伸展到了水里,触摸的是湖水的幽深。
西湖畔可以展读的不止是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正像于谦墓、岳王坟为妖娆秀美的杭州平添了几份刚毅的气质,“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得重西湖”。今年春天,我与妻子又来到了杭州。那天,阳光灿烂,桃花盛开。下午,我们在柳浪闻莺的茶室里坐定,依然要了两杯龙井,然后我便读起了董桥的散文集《白描》。董桥先生或谈文物,或忆文坛掌故,或论时政,文笔老辣精到,言近旨远,常现令人击节赞叹的连珠妙语,有文人的率性,有男儿的深邃;湖上不时吹来阵阵清风,分外地舒爽怡人。
一卷读罢,晚霞西落。与妻子登上了返归的动车,想起张岱在《西湖七月半》中的开篇之语——“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不由笑了。西湖可看的岂止是人,湖畔看书,有香茗为伴,有清风拂面,有湖山左右,书景相融,人生美意,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