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景湖老师走了,悄悄地走了,走得很安祥,没有惊动任何人。事后,她的儿媳说,一定要把这寿碗送给黄玉峰老师,他和夫人常来看望老先生的。说来真巧,就是在缪老师去世的那天半夜,我一个翻身把床头的一本书碰翻在地上,声音很响,当时就惊醒了,捡起来,一看是缪老师前年七月送给我的《追思集》。
我之所以经常去看望缪老师,一则是因为缪老师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她是巴金夫人萧珊的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缪老师的《追思集》记录了她在西南联大的学习生活,说了很多关于西南联大的有趣的掌故,文章朴实无华,娓娓道来。与何兆武先生的那本《上学记》可以互相印证。西南联大是当年自由主义的堡垒,是我十分崇敬向往的圣地,那里有很多很多我敬仰的真正的人。对这所学校出来的学生,我自然十分愿意去和她谈谈。
我去看望缪老师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的妻子在复旦老年合唱队与缪老师是队友,她们是忘年交。每次唱歌回来她就会说起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说八九十岁的人了,还是那么好学,对生活那么热爱。有一次,妻子告诉我,老人来唱歌还带了零食给她吃,于是下一次她也带零食给缪老师,就像孩子过家家。后来,我们熟了,去看缪老师,她便会谈谈她的过去。
缪老师1918年春天出生在江苏常熟的一个书香门第,祖上以行医名世。家里还藏有翁同龢为她祖上特地写的对联的拓片:“只知本草经传缪,谁识云岭阁仿倪。”缪老师在常熟读完小学中学后,1937年便跟随清华内迁到昆明西南联大就读。毕业后,回常熟中学教书十年,又到复旦附中教了二十年的历史和外语。她的经历似乎没有什么传奇色彩,却充满温情和趣味。她叙述自己经历就像老祖母在跟孩子们絮絮叨叨地聊天,聊完一件接聊一件。听她谈话,也像看她的文章,温情脉脉,趣味盎然,是一种享受。缪老师聊天喜欢谈家常,不愿意涉及国家大事,更不会夸耀什么。在一般人看来很了不起的事,她却说得那么平淡,像是家常便饭。有些很大的事,她居然连提都不提。
比如,她的儿子是一位很有思想很有才华的学者,曾出版过诺贝尔奖获得者的传记,我看过,思想新颖深刻,文笔极好。她的媳妇陈安娜女士是诺贝尔奖评委马悦然的学生,是位出色的翻译家。莫言的著作,就是因为她的翻译而获得诺贝尔奖的。可是她从来不提及,更不会夸耀。这使我深受感动。这才叫大家风范!有一次,我从缪老师家里回来,就为此写了一首小诗,表达了我的这种感受:
缪老鹤发有童心,话今叙旧传真情;政修路上轻轻走,谁知她是联大人。
现在,缪老师悄悄地走了。遗憾的是,我俩和这位世纪老人却没有留下一张合影。前年敬老节,我曾带了相机去,在她家的小客厅,请她媳妇给我们拍了几张照。回家一看,却没有影像。
虽然没合影,但她谈话的情景,却历历在目,成为我和妻子共同的美好回忆。尤其是她那种平和淡然的贵族气质,深深地刻在我们的心里,成为我俩学习的范本和永久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