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醉眼蒙眬画黄山
唐云第一次上黄山,背上驮着一篓黄酒。那还是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他背的那篓黄酒不是十斤,也不是二十斤,而是五十斤。他背着酒篓向黄山顶上爬去,随着山路越爬越陡,那酒篓就变得越发沉重。他背累了,就叫朋友帮助背。朋友几次要把酒篓向山下扔去,唐云却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他爬上一个山头,就打开酒篓,对着山松长饮一阵,再向第二座山头爬去。当他爬上天都峰时,唐云不走了。他坐在那块危石之上,看着黄山的云海,听着黄山的松涛,品味着那潺潺泉声,捉摸着那山石的纹路。他打开酒篓静静地喝着,一把紫檀木雕成的板烟斗衔在嘴边,酒杯和烟斗在轮番地作战。他要等待黄昏,在黄昏时可以看到佛光。天都峰是看佛光的最佳处所。还没有等到黄昏,他喝得已经有些醉意,呼呼地打起瞌睡。“佛光!”有人兴奋地喊着。“哪里?”唐云从瞌睡中醒来,用那蒙眬的醉眼寻觅佛光。只见天边有一个圆形的光环,一边呈紫色,一边呈黄色,一时放大,一时缩小,又放大,又缩小,那紫色渐渐消失,变得黄澄澄的,闪着金光。在唐云的醉眼中,那佛光特别明亮,有一尊佛坐在那黄澄澄的佛光光环之中。“你们看,那光环中坐着一尊佛!”唐云高喊着,他的醉意已经消失几分。“哪里?哪里?”在那狭窄的山径上,人群拥挤着。“那不是吗!”唐云用手指给大家。“我们怎么看不到!”游山的人抱怨着。大家都以为唐云站的位置好,所以才看得见佛光中的佛,有几位游客上前把他挤开,站在他原来站的位置上,但仍然看不到佛光光环中的那尊佛。“看见佛光里的佛要成佛的。”一位和尚奇异地看着唐云。
据说,有许多善男信女在天都峰看到佛光,都以为自己真的要成佛了,为了彻底实现这个理想,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以此为皈依成佛的正果。但是,此时的唐云没有从天都峰上往下跳。在别人看得正热闹的时刻,他背上酒篓子,带着还没有完全消失的醉意,摇摇晃晃地向鲫鱼背上走去。只有一米来宽的鲫鱼背,当时还没有铁链栏杆。危崖当空,下临无际,就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从那上面走过,也会两腿发软、心脏收缩的,何况醉眼还在蒙眬中的唐云。大家看着他那轻一脚、重一脚的踉跄样子,都在为他捏一把汗。正当游人不知所措时,唐云已大摇大摆地从鲫鱼背上走了过去。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是怎样一回事的时候,唐云已站在山涧的对面,回过头来喊着:“你们怎么还不过来啊?”“他真的成佛了?”游人中有人这样疑问着。
醉中过鲫鱼背的豪举,总是隐隐地留在唐云的胸中,他笔下的黄山,又总是带着醉意的,而且常常是非醉不画黄山。醉过鲫鱼背之后的几十年,唐云又一次上了黄山。这时他已经是当代画坛的一大名士,自然有人帮助他背酒篓子了。不管是自己背,还是别人背,那酒篓子是不能少的。这时正是中秋,皓月当空,唐云又带着酒登上黄山虎头岩。在万籁俱寂中,唐云默默地喝着酒,看着被暮霭笼罩着的奇峰异松,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与黄山同化,与自然同化,与暮色同化。唐云心中在酝酿着一首诗。但是,他又觉得诗又不足以表达此时的感情,画兴突然勃发,在半醉半醒之中,以笔惊风雨之势,作大幅长松,把自己的胸次和黄山之魂,尽兴倾注于纸上。画成,他又挥毫将胸中刚刚酝酿成熟的诗题于画上:山灵畏我黄山住,墨溉长松十万株;只恐风雷鳞甲动,尽成龙去闹天都。正在此时,一阵山风吹来,吹得那幅巨松腾空而起,真的要飞向太空了。
唐云再一次上黄山时,与诗人芦芒同行。芦芒亦有酒仙之称。两个人在黄山海门精舍观看昆曲《牡丹亭》之后,趁着月光又跑上了山头。两位酒仙在一起怎好无酒而清坐呢?于是,两人对饮,不觉东方既白。酒兴方酣,唐云在晨光熹微中画了一枝梅花,要芦芒题诗。芦芒是新派诗人,自觉题新诗于画上有些不雅,还是请唐云自作。唐云几经思索,随后题一首七言绝句:月落参横欲晓天,香魂应悔化婵娟;如何别却人间梦,还向空山枕石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