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央视记者正在采访舅婆。有些惭愧,又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新闻,便坐了下来。“1943年,一个叫卡尔的犹太人离开中国前,把这几千册书运来虹口,托付给了公公,他说他会回来拿的。70年过去了,我们一直都在等他。”舅婆说完,把镜头让给了身后的六个落地双开门书柜。
小时候也常串门来舅公家玩耍,却没怎么留意过这六个书柜,和里面整齐码放的这些外文书。在模糊的记忆里,依稀听家人提起过,奶奶的爸爸当年热心教育事业,靠自家肥皂厂和复写纸厂的微薄收益支撑着一所小学的开销,还为从欧洲逃难来上海的犹太小孩专门开班。不承想,还有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
“后来日本人的大轰炸要来了,你舅公要躲回乡下去,这些书就跟着全家一起回到了浙江黄岩。”舅婆说,“遇到盗匪,一家人把这些书看得比黄金细软还宝贝。”翻看舅公留下的日记,当年曲折的乡间小道上,两岁的侄子坐在扁担的一头,书就在另一头,温情暖暖。解放后,这几千册英文和希伯来文精装书又辗转运回上海。甚至,这些“大毒草”在“文革”中也被幸运保存了下来,爸爸说最险的一次它们已经被堆在了弄堂口,就差一把火,“幸亏一场大雨”。
就这样,如同守护一个美丽的爱情誓言,奶奶的爸爸一直悉心守护着这些书,等待他的犹太朋友回来上海。如今,奶奶和舅公都不在了,家里的石库门房子也快拆了,但这些书依旧安静地码放在架子上,不落一丝尘土,就像它们七十年前被留下时候的样子。
想来惭愧,每天都在观察和记录这座城市的新生,对于它的历史却知道得太少,哪怕就发生在我身边。这座城市和它的居民,一直都在改革的浪潮里劈波斩浪,很少有人在意那安静流淌的历史。偶尔,我们也会感慨老照片里那些建筑风华绝代,却无法为它们拼凑出惊心动魄的过往。甚至我们常流连于那些石库门改造的饭店和酒吧,就连杜月笙、黄金荣昔时的家宅也大多被改作了酒店和会所,但它们更像是守着一个虚假的外壳,如同上世纪末方浜中路竖起的那钢筋水泥的“上海老街”牌坊,供人凭吊和消费。
站在书架前,一想起奶奶肯定还有很多故事没来得及跟我讲,有些难过,还很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