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作者根据1932年上海半淞园的一张合影,讲述丁玲与冯达在被捕前的一段短暂而安宁的生活。
丁玲一生有过三个爱人,其中,胡也频和陈明广为人知,而冯达则鲜为人知。冯达是丁玲的第二个丈夫,他在丁玲“寂寞孤凄的时候”,静静地走进了她的生活。他自己没有多少光和热,但是他的感情却给了丁玲极大的光和热,丁玲在与冯达一起生活的一年多里,在上海左翼文学事业中干得轰轰烈烈。
1933年5月14日,冯达因被国民党特务跟踪,暴露了秘密住处,连累丁玲一同被捕,押赴南京。同年11月又把他们押往浙江莫干山。在寒冷阴森失去自由的环境中,丁玲感到冯达是他唯一的亲人,与他孕育了女儿蒋祖慧。第二年春天,冯达到国民党机关去做翻译工作,丁玲认为冯达太软弱,坚决与他划清界限。1936年秋天,丁玲在中共地下党组织帮助下,逃离南京,奔赴陕北苏区。
全国解放前夕,冯达去了台湾。1990年去世。
1933年5月14日,假如国民党特务没有绑架丁玲,那么这张合影应该是一段温馨的记忆。
在上海半淞园湖边,28岁的丁玲和24岁的冯达,坐在濒临水面的一段枯木(或岩石)上。前面是波平如镜的湖水,背后是茂盛参天的香樟树。丁玲短发,身着浅色连衣裙,脚穿半高跟系带白皮鞋,白色长筒袜,左手轻抚冯达的右膝,秀气的脸庞,表情平静而沉稳。冯达理着分头,身着白色西装,扎蝴蝶结领带,穿黑皮鞋,白线袜,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出广东小伙的特征。他右手不自然地搭在丁玲的右肩上,眼神显得有些腼腆。
照片为竖六寸,边缘不整齐,画面很大,人很小。乍看,人像坐在水中,湖水中还清晰地倒映着两人的影像以及背后一棵参天大树。
笔者推测,这张照片大约摄于1932年初夏。
他用一种不温不火的平稳的生活态度帮助丁玲,两人渐渐走到一起
1931年2月,胡也频牺牲后,丁玲强忍悲痛,把孩子送回湖南老家,努力用写作振奋精神。不久,她参加左联的各种活动,主编《北斗》,然而内心的孤独寂寞却无法排遣。
丁玲最敬重的雪峰给她出主意:是不是应该有一个人照顾你,要像也频那么好当然也不容易,但是如果有一个人,过一种平安的家庭生活,让你的所有力量从事创作,也很好。不久,雪峰把冯达介绍给丁玲。1931年5月,丁玲第一次接受史沫特莱采访时就见过冯达,那时冯达给史沫特莱做翻译。
冯达原是上海豫园照相馆的一名伙计,因为英语说得好,为人厚道,史沫特莱调他做翻译兼秘书。冯达现在是左翼社会科学联盟成员,也是一名中共地下党员,他辞去了工资待遇优厚的工作,在中共党中央下属的工农通讯社工作,每月只领15元生活费。
丁玲晚年在回忆录里这样写到冯达:“他不爱多说话,也不恭维人。因为从事秘密工作,为了迷惑敌人,他穿戴整齐,腋下常常夹几张外文报纸。他没有傲气,也不自卑。他常常来看我,讲一点他知道的国际国内的红色新闻给我听。因为我平日很少注意这些事,听到时觉得新鲜。有时他陪我去看水灾后逃离灾区的难民,他为通讯社采访消息;我也得到一点素材,就写进小说里去。我没有感到有一个陌生人在我屋里,他不妨碍我,看见我在写文章,他就走了。我肚子饿了,他买一些菜、面包来,帮我做一顿简单的饭。慢慢生活下来,我能容忍有这样一个人。”那时丁玲住在环龙路,冯达搬到她住的后楼亭子间。他用一种不温不火的平稳的生活态度帮助丁玲,两人渐渐走到一起。1931年11月,他们一同搬出环龙路,住到善钟路沈起予家,沈家住三楼,他们住二楼,和楼下的一家搭伙吃饭,共请一个阿姨。
有了稳定的家庭生活,以及性情温和的伴侣,丁玲的创作和工作出现了新的高潮。她在和冯达同居的一年多里,创作了描写多省大水灾的中篇小说《水》和长篇小说《母亲》第一部,还写了《莎菲女士日记(第二部)》《法网》《某夜》《消息》《奔》等短篇小说,以及多篇散文、随笔,主编《北斗》,到光华大学、大夏大学等演讲。1932年3月,丁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秋天,接替钱杏邨担任左联党团书记。
充实的生活,自然也使丁玲心情愉悦。于是我们看到这张丁玲与冯达的合影。笔者认为冯达很重视这次合影,因此着装整齐。他因为在照相馆工作过,所以对选景和拍照都很在行。
关于这张照片的摄影技术,笔者请教了新华社摄影记者。他们认为,在上个世纪30年代,能拍出这么清晰有层次感的照片,应该是照相馆里用的那种架在三角架上的大相机。摄影师蒙着布,手里捏着一个快门按钮。笔者询问有没有可能自拍?回答决无可能。这种隔水拍照,只能由第三人完成。
笔者推测,这张照片是冯达请豫园照相馆的同行拍摄的。他没有按照照相馆的程序洗印修版装饰,因而只留下一张毛边照片。这张照片已经尘封了80多年。我看到这张照片也已经整整10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