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从繁华、热闹的闵行渡口上岸,沿沪闵路便直达大上海——乡下人向往的另一个世界。浦南人想要见识这“另一个世界”,必须跨越黄浦江。于是“渡口”成了奉贤人走向“大上海”的咽喉。
我的家乡有两个渡口:一个在邬桥的耀光村,乡人俗称“小摆渡”,因为船小靠人工用橹摇,就比较危险,只有附近的农民才去乘坐:另一个是位于肖塘的西渡口。那里有两个码头,一个渡人,一个渡车。渡人的码头,去时不用买筹码,回来时花六分钱买一个塑料筹码,进门时往箱子里一扔,算是检票了。渡船的码头边,车队常会排成一条长龙。
渡口给我的记忆远不止这些。如今,每次来到渡口,面对奔涌向东的浦江水,联想起和渡口有关的那些爱痛交加的往事,五味杂陈……
那是三年困难时期,温饱成了人们生存最基本的问题。一家四口人,我和哥哥没有分到自留地,队里分得的口粮又少,一天三顿只能喝薄粥汤,掺杂糠菜,那是常有的事。
缺粮,饿肚子,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近乎天方夜谭,可那时确确实实发生在无数像我家这样的农户中。为解决温饱,母亲养了几只母鸡,蛋是舍不得吃的,即便我们面黄肌瘦。等积攒到三四十枚时,母亲携着我,挎着竹篮步行到西渡口。
摆渡船虽破旧,但在我眼里已是个稀罕的庞然大物。随着拥挤的人群,我和母亲上了船,船上的座位很少,也早已被年轻人捷足先登了。母亲在地上铺了个布袋让我坐下,自己则提着装满鸡蛋的篮子站在一边。渡船的马达发动了,我的屁股被震得一阵麻木,只听得汽笛一声长鸣,翻滚的浪花在船头涌起,渡船向对岸缓缓驶去……
年幼的我虽有坐船的兴奋,但更多的是疑惑:为什么要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送给别人?母亲说,是为了换回镇上“居民户”手里多余的粮票,有了粮票就可以给我们买馒头和糕点。懵懂的我听了,立刻转忧为喜。
上了岸,我们便走到一号路(现在的江川路)的居民区,向小区里的“居民户”兜换粮票,一只鸡蛋换半两粮票。当时“居民户”的定量也很紧张,节余的不多,所以满满一篮鸡蛋要换好几户人家。等到把鸡蛋都换完,已近黄昏,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母亲便带我来到闵行老街,花八分钱下一碗小馄饨。那鲜美的滋味至今都能回味。母亲舍不得吃这种“奢侈品”,花三分钱买了个大饼充饥。吃完东西再坐船回到西渡口时,太阳已经落下。还要赶十几里的乡间小路,尽管腿很酸,但换完鸡蛋后的心情愉快,脚步轻盈,伴着皎洁的月光走回家,路途也好像缩短了许多。
为了换粮票,就这样经常往返于渡口,渡口便这样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同时也刻录了我的伤痛。记得一次换鸡蛋时,母亲竟被一个中年妇女用半两粮票冒充半斤粮票,骗走了9个鸡蛋。可怜我母亲不识字,我发现后就和母亲去找那女人,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于是便在原地等,期待着那人能良心发现,可等到天黑也不见她的踪影……看着委屈、疲惫的母亲,我的屈辱、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
从那以后,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发愤读书,长大后也要做“居民户”,拥有国家发的粮票。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终于成为了一名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居民户”!
生活中会遇到无数考验的渡口,人生也会遭遇历练你的爱与疼痛。但你只要怀着一颗向往未来的心,任何渡口都能从容飞渡,任何爱与疼痛都能成为强健脊梁的骨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