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乍破银瓶碎薄冰,酥油点上佛前灯。光芒静若深山月,心事温如丈室僧。四海无名非有意,三生有命岂无凭。去时犹记来时路,曾饭番瓜数六棱。”
大年初二,点起了酥油灯。一小碟酥油,放在明哥窑高足碗心里,点亮了,火苗静静地,纹丝不动的感觉。屋外天还很冷,甚至有点薄冰。屋子里却很暖和了,不只是空调的力量,更是这火苗的力量。点亮的酥油灯,安置在佛座之下。佛是值得敬重的。佛是人类思索到达的一种境界。我学习的能力不够,但我敬重人类的伟大思索。
静静地注视火苗,感觉它纹丝不动。就像深山的月光那样。我到过深山。譬如秦岭,我在深夜的秦岭,见过静静的月亮,高高的、很小,很亮,感觉已这样停留了无尽年。这个世界上,动是生命的标志,静呢?其实更是。伟大的定力,静止的力,人类很少拥有。秦岭的月亮拥有了,眼前这如豆的火苗竟然也拥有了。
一小碟酥油,可以燃烧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油干碟净。这好似一种怎样不凡的经历?我真的感动了。感动到了心如止水的地步,在这两个时辰里。我想到了很多。主要是自己和这世界的联系。写了许多年的文字。突然有人问我,“你的文章好,但名声不大,为什么?”我还真没想过。有了文字,会想到有些文名,也是人之常情。但所谓大名,自己还真没花心思争取过。不是我不想享大名,而是我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功名之类不是争取的,而是命定的。就像这一小碟酥油,能燃烧两个时辰,就是一种命定。所以可以这样回答,不是我有意不享大名,是我命定的力量不够啊。
要去的前程,来的路上已经预设了。不认以往,以为自己是立地太岁的人,其实是迷途羔羊。譬如搞艺术的,以为可以平白无故地开面貌、出风格的人,可以的几率,必然是零。所有的天才其实都是有出处和来路的。屈原原本是楚的贵族。是哲学家,即当时的巫。李白醉心道家,有得益于汉乐府、古风。杜甫游于盛唐。还譬如鲁迅,百年来一流的旧体诗人,至少三分之一的诗作,直接运用了屈原的美人香草之喻。旷世大才尚且如此,何况我辈。
当今百岁之寿,已不少见,但人的巅峰时期,总在前三、四十年,也少有异议。所以年过六十,便是夕阳在山了。人老了,就会回忆,回忆旧时光,回忆自己的少小、青春。那时候家境清平。现在一直想起来的,还真有新近去世的冯其庸先生所说的饭瓜生涯。饭瓜,也就是番瓜、南瓜。是可以当饭吃的。小时候,我不爱吃南瓜。但喜欢看南瓜。敦厚的模样,堂皇的色彩。老喜欢捧着它,数瓜棱。后来,在古玩冷摊上,看见一个瓜棱的青釉笔海,也不由分说地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