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好友激励我,说今年是上海诗词学会成立三十周年,我是会长,应该对学会的生涯有所评述。这让我为难了:回眸学会历程,千姿百态,得如何评述才好?
忽然想起王国维的“词中三种境界”。那是王国维对着“古今之大事业、大学问者”,拈来宋代三位大家的词中名句,道出他的高远向往。三十年来,上海的旧体诗词从创作到评论,因为多方发力,呈现出越来越兴旺的面貌。这种现象,喻之为创造着“三种境界”,我觉得十分恰当。
第一境,语出晏殊《蝶恋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上海诗词学会成立以来,绝大多数会员的精神指向与心灵归宿,可谓“独上高楼”。“独上高楼”是为了“望尽天涯路”:综观文化发展的长河巨浪,汲取传统文化的神韵灵性,腾挪胸中翻滚的意象之波,表现当代生活的多姿多彩。上海诗词学会前进的脚印,是伴随改革开放的步伐同时留下的。开始的时候,参与者多是离退休老同志。后来,会员的平均年龄逐渐降低,如今则是老中青皆备,最可喜者,涌现了许多具有诗性心灵甚至才气纵横的青年诗人。不论年龄大小,诗人们大都追求着一种精神高度:凭借诗词的激情与想象力,滋润并净化自己的心灵,守望道德情操,提升审美素养。岁月悠悠,新作不断,诗人们站在高处,望向远处,自然造成了上海诗词的崭新气象。
第二境,语出柳永《凤栖梧》:“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由于工作关系与兴趣爱好,我和上海许多喜爱旧体诗词的人士经常接触。大家在一起,总要相互倾吐诗词写作的甜酸苦辣。由于旧体诗词面临的窘境很难改变,想要通过诗词写作而扬名图利,毕竟是难上加难之事。据我所知,我们学会的会员一般都没有这方面的功利欲望,而是把诗词视为自己的精神寄托,当作一种关心生活、修身养性的手段。而且还有一个具体的目标:努力使自己的作品越写越好。不过,在我们的队伍里,灵感频生、出手即是佳作的诗人到底少数,多数会员都是在诗词的荆棘路上披荆斩棘,以苦为乐。含辛茹苦包括苦思冥想之后,诗思终成佳构,这对自己是内心的欣慰,对社会则是积极的贡献。“借问形容何瘦生,只为从来作诗苦”,无名无利,诗却求好,苦则苦矣,无怨无悔!一旦诗词新作发出了夺目光芒,乐就在其中了。
第三境,语出辛弃疾《青玉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代诗词事业的发展,就全国的趋势来说,有一个从蓬勃兴起到渐次壮大的过程。上海也是如此。如今,我会已有注册会员八百多人。会员们创作的旧体诗词的数量与质量,列于全国诗词之林毫不逊色。但会员们并不因此而自鸣得意,大事张扬。在我的办公室和书房里,有许多我会会员赠送的诗词集。不少诗词集质量上乘,但大都不是正式出版,而是自己出资印制,只供内部交流。“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许多上海旧体诗人都怀着这样谦虚质朴的想法。这其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文化现象。由此我想起陈思和、胡中行两位教授在《诗铎》里阐明的一个观点:“……旧体诗词作为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作为现代人的一种文化素养,能够如涓涓细流绵延不绝。这便是我们的办刊宗旨。”比起洪波大浪,涓涓细流流于边缘,却有它自身的美好。灯火阑珊处,亭亭玉立者,也是窈窕美人啊!
十日谈
风云诗会
明起刊登一组文章讲述师徒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