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海社区三长村老年人服务中心里,陪伴68名老人走完最后生命旅程的,可能只有他们的“大女儿”缪卫英了。
没有硝烟的战场
“最多的时候有80多个老人住在这里。”缪卫英办公室的墙上有一块布告栏,上面贴满了每个老人的信息和对应的房间号。现在居住的68位老人中,年纪最大的96岁,最小的77岁,分别来自于已完成拆迁的9个村落。有智力低下的,有“钉子户”赖着的,更多的是年纪大了,乡下房子拆了,子女却不想或不能安排的。平均年龄83岁。
说起这些老人时,她俨然是个指挥官,对这片战场的每个情况都了如指掌,“1035的老屠,是个精神病人。家里人早就不管他了,只好我们管。每次他来办公室找我,我就给他放佛经的音乐,听着听着他就会变得很安静。”
在布告栏边上贴着一张物业费清单,由于她服务仔细耐心,深受老人爱戴,所以大家缴纳房租和各类费用都非常及时。缪卫英认为,100%的收费率就是对她服务的最好证明,“刚刚开始很多老人不愿意交钱,他们说我的房子被你们拆了,现在住在这里是应该的,怎么你们还能收钱呢?但现在他们都会主动交钱。因为在这里他们感受到了在家里感受不到的关爱。”
作为这里的“大管家”,缪卫英来这里工作已经5年了,“我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等拆迁房都到位了,我的任务大概,差不多也就完成了。”其实,缪卫英并不确定拆迁房到位与否,和这些老人的未来是否有必然的联系。虽然,这片聚落存在的本意,就是为这些老人们找个地方过渡。
老人们喜欢缪卫英,缪卫英也真的从心里爱护这些老人,“家长里短,日复一日”,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比拿个诺贝尔和平奖容易多少。“常有老人让我去看存折,问我存款到期的日子。1048的阿婆最有劲,老拿着存折跟我说,‘妹妹啊,你以后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的钱都给你,你就带着我过吧……’”让这些缺乏安全感的老人们无条件的信任了一个陌生人,这可能就是对缪卫英工作最高评价和她最大的骄傲。
“其实,我只是个物业经理”
为政府收好房租/安排好这些老人们的起居,并安抚好他们的情绪。特殊的工种,特殊的工作环境,特殊的服务内容,这就是缪卫英的日常。
“其实,我只是个物业经理。”作为老年人过渡房的管理人员,缪卫英本来无需如此费心,可她硬生生把自己从“包租婆”熬成了“大女儿”。
缪卫英有很多奖状,除了优秀物业经理,奖状堆里看到最多的几个字就是“见义勇为”。这些奖几乎全是来自于2017年夏天她的那次勇敢,“真的差点死了。听到老人们的叫声,我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全是烟了。”那天,1078的老蔡头烧菜时忘了自己在烧菜,跑出去和别人聊天。当邻居发现异常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屋子。
“旁边几个阿婆都拉着我,让我别进去,太危险了。我满脑子就一个想法,炸了怎么办?现在不进去,这里的房子和人就都没了。我跟领导怎么交代?我跟老人们的子女怎么交代?”然后,脸上裹个湿毛巾她就进去了,“全是烟,完全看不见,只有有火苗的地方还看的到。幸亏当时屋子里有几个“盛水”的脸盆。我随手抓到几件衣服,浸湿了把几个火源按灭,最后拧上液化气阀门,把瓶子拖出了房子。”她说,“那以后我三天没睡着,一闭眼全是烟和火,鼻子里有股子火熏火燎的味道。”
缪卫英说,“在这里有很多事情,你们是无法想象的。”
—有的老人,5块钱的电费能花2个月。
—有的老人,每天把自来水放在塑料桶里晒在太阳下“晒水”,这样晚上就可以有免费的热水洗澡了。
—有的老人,为了节约用水,每天去隔壁的河道里取水,护栏那么高,我都翻不过去。
真怕他们出事啊,劝了无数次了,可有什么用呢?只能反复宣传,时刻注意,把工作做的再仔细,再仔细一些。
养老是国事更是家事
像金海社区这样把拆迁过渡房的老年集中安排在一个地方统一居住和服务,在全市也是“独一份”。
“除了都是拆迁外,来这里的老人有一个共同点—子女都很忙,都有点‘顾不上’他们。”缪卫英并不掩饰对老人子女们的怨怼,“有几个老人的小辈为了多要房子,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像1025的老方,他儿子为了向政府多要房子,把老人故意藏到亲戚家里,然后去政府里‘吵’,说我们把他父亲弄丢了。我们发动所有能发动的人整整找了2天,最后通过警方找到了。原来是他儿子故意把老人藏起来了,想以此要挟政府拿到更多的房子。其实,拆迁他们开心都来不及,贪一点想多拿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但把老人当成要挟的工具,这种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
常有人问她,为什么这么拼?
为什么对老人这么好?
为什么可以坚持这么久?
31岁那年为了给胰腺癌的父亲治病,缪卫英变卖了所有家产,与儿子相依为命至今。对父亲的哀思,对人生苦难的坚定,对弱势群体的善意,让缪卫英对这些命运多舛的老人们充满了爱意,“看见他们就会想起我的父母。谁愿意缩在20平方的小房子里这样过日子?有好日子过为什么不过呢?我只能尽我所能为他们做点事情。”灵魂的摆渡人?还是持汤的孟婆。有一点慈悲在她的脸上绽放。
在社区领导的关心下,在缪卫英和老人们的共同努力下,三长村的过渡房从最初简陋的模样,到逐渐添置起了休闲椅,并进行了浴室改造和活动室改造。老人们的生活环境变得越来越好,“我真心对他们,他们也真心对我。这是我工作的意外收获,也是最大的收获。子女不管他们,政府就要管。我就是代表着政府的形象。”缪卫英说,“我认为,养老是家事也是国事,但首先应该是家事。无论这些老人今后身在何处,我希望他们都能有个安乐祥和的晚年。”
自己工作稳定,儿子事业有成,对缪卫英个人而言,心里最大的羁绊就只剩下这些老人们了。缪卫英年纪并不大,也许是天生乐观的心态,45岁的她看起来也就40岁左右的样子。她一直想着等老人们都搬到新家去后,重启一下自己的人生。“最难的时候,我在四个板凳拼起来的床上睡了4年,再苦的日子我都过来了。现在都挺好的,唯一放不下的也就是这些老人了,等他们都搬到新家去了,我自己的人生也要重新开始了。”
和缪卫英告别的时候,是下午4点。出门时,看到老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坐在树下乘凉,站着或者坐着,静静地摇着手里的蒲扇,神色安祥。
曹元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