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西坡

　　红泥小炉

　　有句老话好像是这么说的：世界上最难看的，莫过于吃相；世界上最让人难受的，莫过于被人看着吃饭。道理嘛有一点，但提到如此“最”的高度，是不是有点虚张声势？

　　人要吃饭，吃饭免不了有吃相。在大自然里，弱肉强食、饥不择食本在意料之中，我们哪里见过有什么动物像人那样优雅地进食？我们可以大胆地下个结论：即便吃相最难看的人，其动作和动物比起来，还是富有皇家贵胄风范的。可人毕竟和一般的动物完全是两码事，人与人的层次分别，往往不在气力、财力、智力等等，而在文明程度。

　　吃饭要有一点规矩，最终目的，无非是使吃饭在果腹的基础上，变成一种“秀”。而这种“秀”，至少是社会公众所能普遍接受的尺度。

　　然而，所谓“社会公众所能普遍接受的尺度”，实在难以具体而论。钱锺书《围城》，写到方鸿渐去张家相亲，颇受人家腹诽。张家大小姐是这样说他的：“这人讨厌！你看他的吃相多坏！全不像在外国住过的。他喝汤的时候，把面包去蘸！他吃铁排鸡，不用刀叉，把手拈了鸡腿起来咬！我全看在眼里。吓！这算什么礼貌？我们学校里教社交礼节的Miss Prym瞧见了准会骂他猪猡相piggywiggy！”其实，张家大小姐如此以貌（吃相）取人，也未必让人服帖。好莱坞名片《漂亮女人》里，大富豪里察·基尔带着“疑似女友”、卖笑女郎朱丽娅·罗伯茨，与另一位大富豪在餐馆边吃边谈生意。罗伯茨大概想吃一道像虾球一样的菜，用钳子百般摆弄，就是搛不到位。另一位大富豪见此，便伸出几根手指抓起往嘴里送，给漂亮小姐做示范，一时举座皆欢。可见，有时过于死板地讲究吃相，只能是作茧自缚。

　　叶兆言《陈旧人物·俞平伯》，写俞老遇到喜欢吃的菜，似乎不太想到别人，一盘虾仁端上来，尝了一筷，觉得味道好，立刻端自己面前尽情享用……要说吃相，真是够糟的。可是，在我看来，他的身上，正有一种老小孩的可爱。要论家世、文化，俞老还不够高吗？

　　现在推究起来，说穿了，所谓的“吃相”，或许只是对着那些穷酸之众敲敲木鱼而已，倘若比尔·盖茨像方鸿渐那样的吃相，张大小姐也许会说：瞧，他可真幽默真潇洒，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