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 龚 静 |
5月的傍晚散步路过底楼她家,透过庭院里参差不齐的花草,看见铁栅栏把着落地门。她不在这里住很久了。原本齐整的小庭院自然就肆意了起来,杂草在月季花丛间乱舞,院角的茄子番茄叶子纠成一堆,丝瓜藤爬满了铸铁围墙,那一棵慢慢生长的盘槐就只好陷落在了草叶的肆无忌惮中,倒还是枇杷树,突破重围,从容淡定地又果实累累了。 却是无人来享用。 退休前她是古筝演奏员,退休后,很自然地成了古筝老师,在艺校和家里教人弹古筝。倘若下午经过,一定就听见了筝音清泠。流畅起伏韵致的是她的,零散单薄的是学生的。几年里,从院外耳闻进而入室聆听,甚至有段日子里也跟着她摆弄起了筝弦,从《花非花》《采茶歌》到《渔舟唱晚》,颇得她的鼓励。兴致勃勃的当儿书房内古筝古琴共处一室,她还上门面授机宜。其实,私心里明了如此不过是一种亲近音韵的方式罢了,终于还是将古筝转给了他人,只留了古琴。见此,她略略地有些遗憾。我说,还是听你弹吧。 曾经有位老医生,一曲听罢,沉吟片刻,对她说:这才叫余韵袅袅啊。 她的女儿早已在花季病逝,丈夫因她一心扑在事业上而出轨,与之离异。她是与古筝陪伴了。所以,有孩子来学筝,不单是开源生活,也是快乐。 于是,在望花甲的时候,与喜欢艺术的退休医生慢慢走近了。庭院里的枇杷虽然金黄玲珑地挂枝了,不像往年有人收拾。在近乎锈色时她来了,兜了回去与老先生分享。庭院虽芜杂了些,却是为主人高兴的,筝曲有人赏,心音有人听,欢忧有人担,才是枇杷收获一样的茂盛吧。 季节按例而行,其他人家种的枇杷苗竟也长成亭亭貌,茎脉分明的厚叶子很老练地展开,一年的光景就二话不说地结了果,那个喜欢在自家底楼内外植满花草树木的中年男人,他的枇杷树更是高大丰满生殖力旺盛。初夏的天气本来就是几天溽热几天微凉的,枇杷清甜而淡鲜的味道,较暑热里的冰镇西瓜少些透彻,比同时的青瓜多了点清新,恰也是匹配时序。 偶尔,淡淡地想到了她,应该都还好吧。在她的筝调里,老先生油画棒涂彩;不教课的日子里,去距离不远的美术馆博物馆看展览;桑榆不晚,其乐融融。庭院里被流浪猫翻落的花盆,乱成一团的草木,庭院外那株手植的橘树,已经与荒蔓缠在了一起,也就随它去吧,人的命运,草木的命运,都自有安排。 又一季的枇杷熟透了。却才知道她和老先生分手了。前妻的频频骚扰,女儿的干预,老先生犹豫不决的性格,竟是左右都想要的黏糊风流,她的精力,她的财力,她的痴心,再放在这里,实在是无谓和伤痛了。“我们去散步从来都不是两个人,他总要叫上多年在他家的保姆”,想象中的其乐融融是糅了许多杂色的。与她年龄相仿的保姆,看到她,眼梢里似乎瞥一位外来入侵者。老年人的情感世界,哪里和年轻人不一样,一样的恩怨交缠,一样的左右摇摆,一样的鱼和熊掌皆欲得,只不过力度程度减弱了,也是应该,毕竟荷尔蒙的生物性支撑乏了力。那就了断吧,虽然留恋着琴声不寂寞的日子,毕竟是要一份温暖纯粹的关怀和情感。为了方便教筝,她在市区租了房。日子又回到一个人。好在有那些学古筝的学生,他们的进步,是她的欢乐。 这里的房子偶尔也来看看,闻闻这里草木充盈的空气,屋子里还收着特地买来的番茄种子。年轻时她学的其实是琵琶,后来工作需要,转学了古筝,于是半生古筝,乃至古筝一生了吧。“来吃我家的枇杷吧”,总是记得她几年前说过的话。 |